他被誉为中国电影“活档案”，曾因一句台词成为上海滩第一剃头师傅

钱千里

“小小剧社志酬舞台幕前幕后作贡献，悠悠岁月情系影坛能导能演留口碑。”这副由上影前副总裁许朋乐创作并书写的挽联，浓缩了有着中国电影“活档案”美誉的、20世纪30年代老牌影星、上影厂著名导演——钱千里的一生。

2009年7月31日晚，因肺癌晚期，钱千里在上海去世，享年95岁。作为经典老电影、“中国影坛上一朵奇葩”的《马路天使》现存的最后一位演员，中影集团副总经理江平表示，“最后一位‘马路天使’走了，代表着中国默片电影时代彻底结束。”

钱千里长子钱家滇近日接受了本报记者的独家采访，讲述了父亲一生中很多鲜为人知的往事。

回到上海后的钱千里逐渐将工作重心从演员转向了导演，先后与郑君里合作导演了《聂耳》与《枯木逢春》影片，后来又独自导演了《青山恋》、《孙安动本》和《山城雪》等故事片与戏剧片。

钱家滇说：“父亲这一辈子经历了很多磨难，但对电影、对名利、对朋友、对家庭、对妻子和子女从来都没有跌破做人的底线。”

“在《南征北战》中扮演张军长、《烈火中永生》中扮演徐鹏飞的项堃，曾在20世纪30年代和父亲同台演话剧，两人是老朋友。在‘反右’斗争中，项堃被打成右派，分到山东省话剧团管服装。三年自然灾害时，父亲有一次和摄制组的支部书记去山东，想起了老朋友项堃。父亲说他想了半天，还是决定不能不去看项堃，于是就和支部书记汇报了此事。去看望一个右派，这件事情让支部书记觉得很为难，在父亲详细说了两人的交情之后，支部书记也被感动了，只说‘快去快来，不要耽误时间’。父亲后来终于找到了项堃的家，不巧项堃外出了，但老朋友来探望，还是让项堃的妻子很激动，感叹说已有好几年没人来看项堃了。”

但后来爆发的“文化大革命”，让钱千里也遭受到了严重迫害。

“有一次，造反派逼着要我父亲揭发陈荒煤（原国家文化部副部长），要我父亲说他叛变了。这要说回20世纪30年代，一次，当时还是地下党的陈荒煤带着钱千里等20多人从重庆到南京演出，被特务盯上了，一直盯到上海，在上海老火车站，特务把这20多个人都抓了。他们当时知道这20多人中有地下党，但不知道是谁，于是过堂审问，但大家都装傻，过了没几天，由于没有发现证据，并迫于各种压力，国民党就把这20多人都放了出来。“文革”中，造反派了解到了这个材料，就说当时是因为陈荒煤叛变了，所以这20多人可以放出来。但我父亲坚持说，‘陈荒煤没有叛变，因为我们就关在一起，我可以以人格担保。’听了父亲此话，造反派拿起皮带，甩起前面的铜头就打到了父亲的头上，顿时鲜血满头，父亲当场就昏了过去。”

“四人帮粉碎后，父亲有一次到北京，陈荒煤亲自到父亲的住地看望父亲，他说‘千里啊，你要承认我是叛徒的话，我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后来在聊天时，父亲对我说，‘我当时知道那些造反派会打我，但是我也不能昧着良心讲话，因为我就是在夏衍、陈荒煤和田汉他们的指引下走上演艺之路的，我怎么能揭发他们？！’”

“文革”中，不少老艺术家因为受不了迫害而自杀，“父亲也曾想过自杀，他后来讲，‘如果我走了，你母亲没有工作，你们7个兄弟姐妹怎么办，虽然在‘文革’中，我的工资全被砍掉，只有生活费，但至少也还有三斗米’。”

从牛棚到监狱、再到干校，钱千里的导演职务在“文革”中被剥夺，最后下放到上影厂大木桥传达室改造，在四人帮粉碎的前几个月，在刚刚满60岁的那一天，钱千里退休了。

“没有让他回到创作组，没有在导演的职务上退休，这是父亲一生最大的遗憾。”

2009年8月6日下午3时，上海龙华殡仪馆云霄厅内，墙上的电视中在不断地回放着《马路天使》，这是钱老一生中非常重要的一部片子。电影中，钱千里饰演的剃头师傅，对著名电影演员赵丹饰演的乐队吹鼓手小陈说：“小陈，你嘴臭不臭，她怎么知道？”就这么一句台词，让钱千里成为当年上海滩的第一剃头师傅。

在夏衍编著的《夏衍文选》中这么记录道：钱千里，江苏南通人，生于1915年，自幼酷爱戏剧电影艺术，早在南通读中学时，就与赵丹、顾而已等同学组织了“小小剧社”。

虽然在那个年代的观点认为没出息的人才去演戏，不过，孩子们的这一举动却得到了顾而已的父亲（校长）与赵丹的父亲（电影院经理）的支持。这两个喜欢看戏的老头儿，特别宠爱自己的儿子。赵丹的父亲开设电影院，“小小剧社”在电影院演出不收租金；排戏、演出耽误了上课，校长特别批准不算旷课。就这样，他们越演越起劲儿，越演胆子越大。今天演《艺术家》，过几天又演《热血忠魂》，反正上海来什么剧团，他们就学样演什么戏。

后来，剧社被国民党反动当局下令解散，并扬言要抓人。于是，钱千里和赵丹等人就跑到了上海，并在夏衍（时任上海明星影片公司编剧科科长）的安排下，进入了上海明星影片公司。

钱千里第一次上银幕，是在上海明星影片公司当场记时，《马路天使》导演袁牧之邀请他当演员，在影片中扮演理发师一角色。于是成为专业演员。

《马路天使》拍完后几个月，抗日战争爆发，钱千里参加了上海救亡演剧四队，从上海至武汉沿线演出抗日戏剧。从1937年至1945年，钱千里参加了话剧《民族万岁》、《国家至上》、《放下你的鞭子》和《阿Q正传》等的演出。

钱家滇说：“父亲一生就主演了一部话剧，就是《阿Q正传》中的阿Q，是在抗战期间为纪念鲁迅而演出的。而就是因为这部话剧，父亲和母亲结识了。”

“父亲和母亲的事，是在2006年母亲去世后，父亲才告诉我们的，这也就是父亲的恋爱史。我母亲出生在一个封建大家庭，结婚前在报社里面做打字员，通过话剧《阿Q正传》，母亲和父亲结识，并逐渐产生了感情。但母亲出生在一个封建大家庭，家里人是看不起戏子的，于是强烈反对这场婚姻，为了阻止他们的结合，家里人打得母亲遍体鳞伤，还把母亲关在了家中，最后，母亲逃了出来，并和父亲结了婚。”

钱家滇说：“父亲对母亲一直都很好，就是因为他一直心存报恩之情，母亲去世前得了十年的肾病，这十年间，每天的中药都是父亲亲自煎熬的，虽然父亲那时也已经是高龄的老人，但他不放心让别人来熬药，不想这个药有任何差错。”

抗战胜利后，钱千里带着妻儿回到了上海，后为逃避被国民党强制迁往台湾，一家人又辗转到了香港。

1949年，“当时我已经在香港上小学了，父亲在香港的收入条件也不错，对于返回内地之事，母亲和父亲是有分歧的，母亲有点犹豫，但是父亲很坚决，他认为，现在要搞的是中国自己的电影，所以必须回去，而且全家人都必须回去。”钱家滇如是说，于是，1949年，钱千里带着妻子和儿女先回到了广州，后回到了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