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中的拆弹专家是啥样?搂着煤气弹转移,徒手刨出36枚炮弹
“戴上防爆头盔的一刹那,就与世隔绝了。”穿上重达70斤的防爆服,吉林市公安局特警朱建民什么也听不到了。警戒线内,他孤身一人走向爆炸物,身后是上百双焦灼的眼睛。
17年里,这样的场景上演了数十次。
成功排爆后,同事们正在帮朱建民脱下防爆服,防爆服重达70斤。
从警以来,朱建民与犯罪分子隔空对赌,成功拆除了40余个爆炸装置,定时、声控、红外、感光,私制炸弹的起爆装置各式各样;手机、石英钟、对讲机、车钥匙……这些小物件一旦接上雷管和炸药,随时都可能触发一声巨响。
作为吉林市唯一的排爆专家,朱建民从事的是一项必须完美、绝不允许有任何失误的工作,哪怕一丝差池,结果都将无可挽回。
为此,朱建民瞒了妻子近10年。
用双手和木棍抠出日军遗留炮弹编辑本段
“你手怎么了?”
“挖金子去了。”
2007年的一天,朱建民照常下班回家,妻子王艳秋发现他的双手红肿得厉害。然而丈夫的玩笑让她没再多问——“警察有纪律”。
事实上,这双手刚从一个商场拆迁工地的深坑中刨出了36枚日军遗留炮弹,其中既有手雷也有毒气弹,最大的一枚长达80厘米,重60公斤。
“抠出第一枚炮弹,就用了半个小时。”除了自己的双手外,朱建民唯一的工具就是一根木棍。此时,穿防爆服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由于埋藏年代久远,引信保险解脱,腐蚀的弹皮外挂着一层苦味酸盐,只要发生摩擦、撞击或是断裂,结果就是爆炸,甚至全体引爆。任何锐器都代表着危险,脚下踩脱一块碎石,都让朱建民惊出一身冷汗。
像呵护婴儿一样,朱建民把最大的两枚炮弹抱进专业车辆,垫上棉被与沙土。人群都已远撤至警戒线以外,他独自一人在两米深的坑里爬上爬下。7个小时,土层越挖越深,四肢越来越沉,最终,坑里清理出了各类炮弹36枚。
事后野外销毁时,朱建民先引爆了一颗小手雷,沙袋和弹体竟全部灰飞烟灭——“连个碎片都没有。”
这种压力,朱建民往往只能埋在心里。作为吉林市公安局特警支队技术大队大队长,朱建民带领着一支7个人的排爆中队。队员史明杨说,遇到危急的爆炸物警情时,队员们有一个“经典动作”——齐刷刷地望向朱建民。
而他们看到最多的表情,就是“面无表情”。
17年来,朱建民经历了众多复杂的爆炸装置和犯罪现场,私制炸弹的构造往往难以预测,只能是一场现场直播的较量。“每个人的思路都不一样。”
在2005年的一起爆炸案中,朱建民和同事们赶到现场时,嫌疑人已不慎将自己炸成重伤,肋骨骨折。此人在家中私制手控松发开关爆炸装置,准备缠在身上,报复他人。
“崩得都是血,火炕上炸了一个大坑。”嫌疑人在调试时不慎引爆一枚炸弹,而据其交代,屋里还剩5枚。可朱建民现场看到的景象是,昏暗的房间里,一床炸碎的破被下,烧焦的导线、电池、雷管混在一起,裸露的铜线一旦相搭,楼板都会被掀翻。
时值酷暑,面对一团乱麻似的导线,防爆服的排风扇又突然失灵了,面罩上蒸起了一层雾气。朱建民只得摘下头盔进行分离,一点一点的查找线头,可快两个小时过去了,第五枚炸弹始终不见踪影。“他说是5枚,就必须都找到。”
最终,在一堆杂乱的衣服下,最后一枚炸弹现身。
“完事下楼,整个人像水洗了一样,走道儿都飘飘。”
“
一剪一闭眼。好!没响!编辑本段
曾让朱建民感到最恐惧的犯罪现场,有受害人家属的哭泣。
那是2011年的4月,一名公职人员无意中在车门旁触发了一枚私制炸弹,当场死亡。朱建民赶到现场时,尸体还未运走,家属就在一旁哭。
“长得非常漂亮,穿一身新衣服,四十来岁,正是好时候,却被炸死了。”
被害人的眉心通红,骨头碎了,爆炸物零件弹起时,像子弹一样正中脑门。这是一个用5公斤煤气罐改装的炸弹,罐底设置的起爆装置抬起即响。爆炸后的碎片散落在附近两百米的范围内,受害人的眼镜飞了20米远。
“老恨了,要是我在一定不能让它炸了。”朱建民估计,受害人为了开车门,一拉煤气罐,炸弹瞬间触发。
2012年6月,吉林市一繁华小区车库内,朱建明拆除了一个15公斤煤气罐改装的爆炸装置。
两个月后,6月5日中午,吉林市某繁华小区的车库内,一个同类爆炸物现身,但这次的爆炸物威力是前者的三倍以上。该爆炸物用15公斤的煤气罐改装,以雷管和黑火药引爆,狭小的车库同时提供了聚能空间,一旦爆炸7层楼的一面都可能垮塌。
经过半小时的前期侦查,朱建民退出来,“给我穿衣服。”再次进入现场后,队员们看到朱建民趴了一个小时,却没有任何动静——他正想方设法拆除煤气罐底部起爆装置的导线。10公斤的头盔颈椎难以承受,只能侧躺着来。看不见,就凭手感去抠。
犹豫数次,钳子拿回来又伸过去。“一剪一闭眼。好!没响!”安全后,朱建民瘫倒在地躺了许久。
经历的越多,朱建民对犯罪分子就越是痛恨。“我要让他知道,有人能治得了他。”
2014年,吉林市一所小学内发现了疑似爆炸装置,保安报警。
该物体上设置有天线,朱建民判断这是一个遥控炸弹。局领导建议,安全起见,利用机器人将炸弹转移后进行销毁,但朱建民却拒绝了这个建议。当他上手摸到炸弹时,其表面已经烫手,“里面快要反应了,随时可能爆炸。”
朱建民当机立断,立马剪断了导线,危险瞬间解除。这前后不过几分钟的时间。
“他是有目的,哪天再来炸谁能知道?学校里都是七八岁的学生。”最终,凭着爆炸物上残留的指纹,犯罪嫌疑人在数日后归案。
朱建民说,他从一开始就考虑到,一旦把爆炸物转移并用水炮枪销毁,什么痕迹都留不下。
搂着炸弹开了十几公里山路编辑本段
“还有半厘米,指针眼瞅着就搭上了,我一把就把线拽掉了。”这是朱建民第一次成功排爆的经历,那还是在2002年。吉林市闹市区一栋写字楼内发现了两枚用煤气罐和灭火器改制的炸弹,这也是全市第一回发现这么大的炸弹。
而朱建民的出现,却是因为路过。
当时适逢特警们外出训练,回程途中路遇封锁现场,听闻内有爆炸装置,朱建民赶紧迎战。事实上,这也是他第一次接触真炸弹。采用洗衣机定时器起爆的炸弹被他徒手拆除后,楼道中的另一枚炸弹随后也被安全处置。
排爆结束后,在送去野外销毁的途中,朱建民“搂”着煤气罐炸弹上路——保持弹体稳定,避免引爆。
“十几公里的山路,我感觉就像走了几百公里。”那是朱建民人生中最长的一个小时,“汽车颠一下,我心里就咯噔一下,爆了得是啥样?”
好在一路有惊无险,朱建民也自此崭露头角。
经此一役,局内也开重视排爆武装,从当时的仅有一把钳子,经过十几年的发展,至今局里已配备了价值上千万的排爆装备:便携式X光机、排爆机器人、频率干扰仪、液氮炸弹固化装置、炸药探测仪……这在吉林全省也是数一数二。
其中,一辆能装载各式排爆装备及转移爆炸物的综合排爆车,就是朱建民参与设计研发的。
2000年,朱建民从部队转业至吉林市公安局特警支队,成为了当时局内唯一的排爆民警。如今,朱建民已经成为了特警支队技术大队大队长,多次荣立个人二等功、三等功,并被授予全国特级优秀人民警察、我心中的警察英雄等众多荣誉。这些勋章都被他收在抽屉里,书柜中摆的都是各式各样的炸弹模型。
从孤军奋战到团队配合,朱建民一手带出的排爆中队也已壮大到了7人。
排爆中队中队长朱冠群入行已经11年,是中队里资历最老的一员。他总是记着师傅朱建民的一句话:“干排爆,要胆大,更要心细。”在朱冠群看来,排爆没有统一标准,安全拆除,就是最好的行动方案。
2008年,一个年轻人抢银行未遂,逃窜后把爆炸物扔在了柜台。这给当时参与排爆的人出了个难题——两个饭盒大的爆炸物上绑着一个红色的诺基亚手机。
是时,局里请了数个爆破公司的专家,通过狙击枪的瞄准镜观察后,全都一筹莫展。而朱建民主动请缨,他初步判断,这是一个用手机遥控的爆炸装置,拆除的关键在于屏蔽信号。
“能不能借用考场的手机屏蔽干扰仪?”经过协调,4台干扰仪很快到位。随后,朱建民利用杆式机械手将爆炸物转移、销毁。
其后不久,队内就添置了专业的频率干扰仪。如今,这台仪器由专人负责,架设频率干扰仪,业已成为了勘查爆炸物现场的第一步。
要“怕死”,放弃自己不是男人做的事编辑本段
排爆虽然需要专业的技术技巧,但过硬的心理素质往往更为重要。对于一个合格的排爆手,朱建民考察的第一标准,就是“怕死”。
“鲁莽,英雄主义,百分之百出问题。放弃自己,不是男人做的事。”
朱建民微信里有一个专业群,群内是全国400余名排爆民警,既有鼎鼎大名的老前辈,也有刚刚入行的新人。让朱建民不免心惊的是,许多身经百战的老将也会马失前蹄,双目失明、炸断右手、弹片残留全身……
曾有排爆民警想给自己的双手上份保险,却没有保险公司愿意接单。
曾跟朱建民一起培训过排爆的同学,大多数都已离岗。“像我这样干了17年仍健全在岗的,全国也不多了。”
2013年,吉林市公安局内这支专攻排爆的7人中队组建,然而至今,在案发现场作为主排爆手近距离拆弹的,仍然只有朱建民一人。
“现场变化太多,不敢让队员上。”17年的经验,让朱建民处变不惊,也让他慎之又慎,“都是越干越小心。”
朱建民的心头也另有隐忧,“我怕没法儿跟队员家属交代。”
这些年来,朱建民亲手带出了三十多个徒弟,而最终留在排爆岗位的,只有现在的7人,“都是生死兄弟”。在队员们眼里,这位老大哥“话少,爱操心”。
朱建民也曾有一位十分爱重的徒弟,在跟随他5年后还是选择了离开——女友听说了他的职业后坚持分手。
其实就连朱建民自己,也瞒了妻子整整10年。可一次同事聚会,战友却不小心说漏了嘴——“朱哥,干排爆这么多年,你不容易。”
妻子王艳秋看了他一眼,但什么也没问。回家上网一查,她才知道“排爆就是拆炸弹啊!”至今,家人依然“避讳”这个话题。“我和儿子还是不想直视。”王艳秋说。
数年来,家中少有的几次交流,也是因为事情见了报。“他说起来都是十拿九稳,特简单。”
如今,朱建民最为担心的就是后继无人。“如果像刑警一样,能给排爆民警评个技术职称,我相信会有更多人留下来,毕竟这是玩命的工作。”
也有同学、朋友劝过朱建民,别干了,他常常苦于难以回复。“我要说我得保护市民安全,是不听着就像说大话?”
只有王艳秋懂得,这个岗位已经成了丈夫的使命。“每次拆完一个,他心里就可敞亮了。”然而,离开现场后,朱建民常常在后半夜惊醒,梦里尽是老虎、狮子、蛇,其后再难入睡。
“老婆,儿子,拍黄瓜,一家三口最幸福。”脱下防爆服,朱建民最想赶紧回家。“四十多岁,就是一晃而过,希望健在的时候,多做点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