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辉:坚守空城樟木的700天
每天巡逻走过樟木大酒店门口,陈小辉总会下意识地朝里望去。曾经华丽的前台大厅破废不堪,挂着显示加德满都和北京时间的挂钟早已停滞。
2015年4月25日,尼泊尔发生8.1级大地震,位于中尼边境的西藏自治区日喀则市聂拉木县樟木镇成了中国境内灾情最重的地区之一。
部分房屋倒塌,95%的房屋倾斜、开裂。对于25岁的陈小辉和樟木边防的全体官兵来说,他们曾经熟悉的繁华小镇,如今变成一座破败危城。
地震发生4天之后,为确保安全,4250余名樟木群众全员撤离樟木。不知疲倦与争分夺秒的救援之后,留守在樟木镇的人迎来了从未想象过的日子。
寂静,只有寂静编辑本段
在高楼林立却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陈小辉觉得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听起来都那么响亮。这个一说话就脸红的大男孩,在巡逻时连咳嗽声都压低,却仍觉得自己的声音在街道上回响。
地震之后的勘测表明,受尼泊尔强震和多次余震的强烈冲击,樟木地质结构已发生较大变化,随时可能发生山体滑坡、泥石流等重大次生灾害,撤走的居民短期内不可能再搬回来,樟木成了一座空城。
樟木曾经是西藏最大的边境通商口岸,全自治区90%以上的边贸和全国90%以上的对尼贸易都在此进行。即便是如今的空城,密布的霓虹招牌也依然留存有曾被称为“小香港”的繁华气质。
街道两旁的商铺贴满了蓝色的封条,从震塌的墙壁和碎裂的玻璃窗看进去,“停车费每车每天30元”“豪华套房3880元”……各种价目表依然静静挂在墙上,散发出一种时空凝固的感觉。
陈小辉曾经在海拔5600米、被称为“雪域边防第一哨”的日喀则市定日县兰巴拉边防工作站工作。能调到海拔2000多米且繁华热闹的樟木,曾是一件让他的战友羡慕的事情。
但现在对他来说,空城樟木的寂静,可能比在卓奥友峰脚下的白雪皑皑更加难熬。
“震后才来到樟木驻守的人是‘幸运’的。”樟木口岸管委会副主任颜谨说,“感受过樟木曾经繁华的人,心理落差更大。”
和陈小辉不同,颜谨震后一年才调来樟木,“冷清”是他进入樟木的第一印象。樟木口岸管委会在这座空城里还有一个名称,叫“樟木留守指挥部”,组织留守干部和部队官兵值班、值勤。
如何直面并解决留守的枯燥和冷清,成了颜谨最现实的考虑。
“除了要把这座空城国门看好守牢,把群众剩下的房屋和财物看好,最重要的就是留守人的精神问题。”颜谨说。
颜谨想了不少办法。300人之间“比学赶超”争流动红旗,组织官兵学一门乐器,组织不同单位打篮球比赛……
和时间的漫长与物质的局促比起来,这些娱乐仍然只能是微小的抚慰。700多天里,樟木之外的世界难以想象,在这个像孤岛一样空城里的人们,是如何凭借意志和情怀面对日日夜夜的寂静。
艰苦,更加艰苦编辑本段
“地震之后因为余震不断,我们搬了三次家,只能尽可能找一栋相对安全的楼住下。”聂拉木边防大队樟木边防派出所聂诚说,派出所的楼在地震中损毁严重,满是裂痕的墙上,还零落留着他们的照片。
震后的樟木有很长一段时间难以保障水电供应,边防派出所的临时驻地里摆满了矿泉水桶,每天走一段路去接山泉水。而通往聂拉木县城的道路也在修复中,边防官兵们只能想方设法种菜、养猪。
即便如此,樟木边防派出所的境况也比在樟木山上的战友要好得多。在沿着难以车行的盘山路上行十几公里,立新村以及在震中几乎全毁的雪布岗村,边防官兵过着更加艰苦的生活,不通自来水、不通电、不通网络的“三不通”,是两年来的基本状况。
在立新村附近,聂拉木边防大队机动二中队在震后两年的日子里,官兵们仍然只能在空地上临时搭建的板房里睡觉吃饭。和山上的其他单位一样,他们只能靠太阳能板获得有限的供电。
虽然工作楼在地震后已经成为不可用的危房,可他们依然像过去一样,每天在已经满身裂痕的工作楼前面集合、站岗,仿佛和这楼一样,满身伤痕,但屹立不倒。
机动队的拉孜岗执勤点在半山腰一块狭小的平地上。两个星期一轮换的时间里,战士每天按规定有规律地在这里饮食起居、训练执勤。
“很少收到节目的电视前两天也被雷劈焦了”。正在执勤点的纪昌威说,时间可能会更加难熬。在他身后的一块大石头上,战士手写的红字“信念”和“坚守岗位”,在阳光下醒目耀眼。
守卫在立新和雪布岗的边防官兵们两年来最大的娱乐,来自于每个星期派人下到樟木镇边防派出所,拷贝一些电影回来,大家在闲暇时一起看。
震后更加艰苦的还有边境巡逻工作。聂拉木边防由于地震塌方多,很多巡逻线路已经没有路。随着长达半年的雨季来临,毒蛇、熊、蚂蟥常常出没在巡逻路途上,边防官兵带着简单的干粮,来回一次十几个小时,他们就这样度过了700多天。
牵挂,空城内外编辑本段
曾经一个晚上处理的案件数量都多的记不清的樟木镇公安分局副局长吴鹏,现在能毫不犹豫地说着一个又一个数字:“樟木有1575间店面,最近雨季要来了,我们换掉了55把生锈的锁。”
离开了的居民们把家中的钥匙都交给了公安民警和边防官兵们,将财物都委托给他们照料。
“我们把居民家里冰箱里的东西都清理出来了。因为没电,过期食物肯定会发臭。这样如果他们将来回来,冰箱还是干净的。”立新边防派出所所长、四川小伙刘光聪心细如发。
他们每天都认真地检查着每一户房屋,生怕丢失或损坏了什么东西,没法向村民交代。
这些曾经天天入户的官兵们依然在天天“家访”。地震中,被边防官兵们用双手从废墟里救出的村民们,称他们为“战胜邪恶永不停歇的金刚”。在如今的空城里,他们又成了当地村民留下看家的家人。
“搬去日喀则市区安置的村民会特别想家,我们经常在挨家挨户检查的时候,就会用手机拍一些照片,然后想办法发给他们,让他们放心。”立新边防派出所教导员汪博说。
“今年又快要收土豆了。”立新边防派出所的边防战士商城最近天天念叨这件事。这些自己还缺少蔬菜吃的边防战士们,在去年土豆收获的季节,把当地村民种的土豆收好,辗转周折,送到了千里之外的日喀则市,只为了让那些曾经朝夕相处的乡亲们尝到熟悉的家乡味道。
在日喀则的村民们也依然担忧着这些留守的“家人”。“一想到他们还留在那么危险、条件那么差的地方,而且不知道还要继续待多久,我们心里都好着急。”从雪布岗村搬迁到日喀则樟木小区安置点的德曲说。
相隔500余公里,700天的牵挂在空城内外,一天也没有停止。
在空城樟木,留守的天数仍是未知数。夜幕降临,山下的樟木依旧一一亮起路灯,凝固成无声的画面。这一天,留守的人们依然在巡逻、查访,如同过去的700余天一样。
700余天,边防官兵们在地震中生死于斯,在漫长空寂的守候里忠诚于斯。即使樟木似乎已经成为被忘却的世界,但他们依然不退不惧,日夜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