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社区女书记的抗疫日常:打不完的电话和无法照顾的孩子
武汉,长江西北岸,丹水池社区。四千户家庭,一万多居民。
这是新冠肺炎疫情蔓延期间,武汉城中确诊病例数最多的社区之一。人们在封锁中度过了一个哀戚与惊恐并存的严冬,肆虐的疫情让生活失序,让新年陷入泥沼。
而当天地解冻、绿芽初绽,丹水池社区的人们也在艰难自愈。
虽然春季静美如常。但丹水池社区的居民和所有武汉城中的人们一样,有更要紧的事要做。他们要愈合伤口,要重建内心,把大小事情摆正,让江河重新奔腾。
这个社区,连同千千万万的武汉人,颠颠撞撞地迈进春天里。如同万物,复苏求生。
“两个月里,我真的没有感受,我没有时间去想”
前阵子,老书记在岗位上超负荷而病倒,副书记陈琦接过了他的担子。在这个有四千户居民的社区中,社区工作人员仅仅十三人。
她是维持这个庞大系统运转的末梢之一,是所有命令和事项的最终执行者。每日直面混乱如麻的局面,处理那些激烈的情绪、安抚长久的消沉,当然,还有死亡。
她负责与社区内确诊及疑似病例人员的对接,兼任生活物资的发放。两部手机在身,铃声整天几乎不间断响起。没有周末,睁眼就是上班,天黑后才休息。
某次,当摄像机跟随她经过一名居民身边,对方悻悻而轻蔑地嘟囔了一句:“摆拍”。这是她感到无奈的地方——当她无法满足所有人的要求时,经常被视为不可说的造假的帮凶。
她每日都在接受诸如此类的质问——“为什么给别人发包菜,给我我发土豆?”“为什么人家有鱼,我只有包菜?” 但事实是,物资有限,而居民太多了。
比如,每日只有两百份鱼供应,她只能先照顾困难家庭;土豆和包菜也是,虽然价廉,但数量都不足以覆盖所有家庭,只能区分发放。有的爱心菜是经过长途运输到达武汉的,难免受损破烂,有愤怒的居民把一整包菜全丢到门外,他们以为遭到了糊弄和不公。而信息不对等,她无法一一解释。
晚上回到家,脱下隔离服,陈琦的辛苦还没结束。她的丈夫不在身边,刚上小学的7岁儿子在家,两位老人管束不住。等她晚上到家,费心地确认他的功课,很轻易就能戳破这个小鬼试图撒谎的心思。他没有观看网课视频,手机里留下了玩游戏的痕迹。
她顿时怒不可遏,“看了就是看了,没看就是没看,没看为什么说看了呢!”
她实在太累了,到家后再没有精力再像白天那样呈现出温和耐烦的面目,用讲道理的方式教育幼儿。儿子的脸圆嘟嘟的,他的头发帘长到挡眼睛了,现在没办法去理发店修剪,只能像小女孩那样,梳个冲天炮。他眼巴巴地瞅着发怒的妈妈,羞愧又委屈。
她是严格的母亲。若在平时,儿子是不被允许用平板电脑的,只有周末玩一把稍作放松。现在,不用去学校,母亲也无暇顾他。这个小鬼抱着平板不撒手,家里的老人抢都抢不过来。甚至,他竟然在外婆说教时,出手打了外婆。
她忽然觉得,短短两个月,她不认识自己的孩子了。她知道儿子从前是最与外婆亲的,在他心中外婆是第一位,她这个当妈的是第二位。现在第一第二都统统没有了。
他处在一个好动散漫,头脑混沌的阶段,她就缺席了那么一小会儿,这个她寄予很高希望的孩子已经滑向坏孩子的边缘。
她心里是不甘的。作为女性,陈琦看重甚至更偏向家庭,也一直很好地平衡工作和家庭之间的关系。在这种特殊的局面之下,自己显得多么弱不禁风。而这些家事与正在发生的死亡相比,又是多么不值一提。
当天气暖和起来、疫情缓和些许,再上班时,她就把儿子带到办公室。小孩儿在一张逼仄的桌子前,做自己的功课。他还小,无需理解世事,他只能看见母亲在这间乱糟糟的办公室里忙个不停,并不知道她的忙碌与千家万户的安宁有什么关系,也不知道全城武汉人刚从幽幽黑洞里走出,朝着明亮那方迈开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