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一群身着白衣的“生命摆渡人”
△路桂军和他的安宁疗护团队成员。
2020年6月3日清晨6时许,在北京清华长庚医院门诊地下二层的“往生室”里,一场简短而温暖的遗体告别仪式正在进行。通过亲友们娓娓讲述,一位老人的一生画上了圆满的句点。肃立的人群中,有几位“白大衣”,静静聆听、鞠躬告别……他们,是由北京清华长庚医院疼痛科执行主任路桂军领衔的安宁疗护团队,也是陪伴老人走完人生最后一段旅程的“生命摆渡人”。
守护生命的“最后一程”编辑本段
当天上午8时,路桂军带队开始查房。“您昨晚睡得还好吗?放置引流管的伤口疼不疼?”16床的李大妈今年87岁,是一位胆囊癌术后复发的患者。当时,老人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尽管脸色蜡黄,但精神状态还好。
“不疼。”老人睁开眼轻声答道。“这两天有没有跟老同学们视频聊天啊?”路桂军一边聊天,一边弯腰掀开老人脚上的被子,轻轻摁了摁她略显浮肿的小腿,接着,又仔细询问了老人的精神状态、大便情况等。
“老人皮肤有黄疸,海绵床垫热,躺久了容易有压疮。您可以考虑试试气垫床,不但舒适,还能帮老人左右翻身。”护士长李硕一边为老人测血氧,一边叮嘱老人的女儿,“还得再准备点痱子粉,平时后背、臀部都要涂一些……”
不一会儿,医务社工张蕾来到老人床前,“李奶奶,等我查完其他患者,下午再过来陪您聊聊天……”
很难想象,眼下一脸平静卧床的老人,头一天才刚经历过一场生死边缘的抢救。老人当天突发胆总管堵塞,疼痛科及时请肝胆外科的医生会诊,帮老人做了胆汁引流手术,病情才趋于平稳。
“作为三级综合医院,我们做安宁疗护的优势是症状管理规范、综合救治能力强,患者身体哪里出现问题,都能立即申请相关科室进行会诊。”路桂军介绍,他的安宁疗护团队中,有医生、护士、医务社工、临床药师等十几名成员,大家分工协作,从“身、心、社、药”等多个角度,对患者及其家庭展开帮助。
“肿瘤后期或生命终末期的患者,往往同时患有多种基础疾病,有的人甚至多个器官都出现严重问题。此时,治愈性治疗虽日渐困难,但对症处理是不能放弃的。”路桂军表示,即便到生命最后一刻,依然要为病人维护好生活质量。这时需要整支安宁疗护团队的通力合作,关注患者本身的病情、心理、睡眠等变化,帮助他们缓解疾病带来的疼痛。例如,临床药师会对患者所用的药品进行筛选,减少胃肠道用药负担,精简整合静脉用药;医务社工则会充当“桥梁”,帮着家属和患者敞开心扉,了却心愿。
“生命末期的高品质医疗支持绝非各种人工心肺机、人工肾等医疗设备带来的脏器功能支持,而是真正触及心灵的人文关怀。”路桂军说。
离别前夜父女俩敞开心扉编辑本段
“我们每接一个案子,都会一直跟到最后。”张蕾说,与医生、护士负责的医疗内容不同,医务社工更关注患者的家庭照顾、社会关系、心理问题等。希望在患者生命的最后一程,帮助其与家人、社会达成“和解”,同时引导家属生前示爱,化解逝去亲人的“哀伤”……
生命终末期患者留给安宁疗护团队的时间很有限,常常随着患者的突然离世,案子就被迫结束了。“我们很珍惜每一次跟患者和家属交流的机会,每天至少要保持一次有效的沟通。”张蕾说。
一个多月以前,张蕾送走了一位84岁的退休教师李老先生。进入安宁疗护病房时,李老先生的身体情况已不大好,当时老人唯一的女儿因工作原因,不得不请护工来照顾他。
“想回家”“想孙子”……在帮老人梳理“愿望清单”时,张蕾发现,老人不止一次流露出类似想法。于是,她专门找老人的女儿谈心:“工作很重要,但是,老先生人生最后的阶段也很重要,错过了,就再也没有机会弥补了……”听了这话,老人的女儿当时就落泪了,回到病房后,她送走了护工,跟单位请好假,开始每天亲自照料父亲。在老人精神状态好时,女儿还会用手机让他跟孙子和亲友视频聊天。
那之后的几天,李老先生的情绪明显好了很多,再也没提过要回家。
老人情绪好转了,张蕾却发现这位女儿有心事。细问才得知,她内心十分纠结,不知该怎么告诉老父亲他的人生已进入最后的倒计时,可又不忍心连一句告别都没有。
“其实告别并不需要直白的表达,您可以陪着老人多聊聊天,一起回顾一下他人生中那些成功、幸福、美好的时光。如果父女间还有什么心结和没说开的事儿,都可以聊一聊……”张蕾安慰她。
于是,就在老人住院的第七天,女儿终于敞开心扉,父女俩拉着手,一直聊至深夜……第二天清晨8点多,老人走了。离去时,很安详。
当张蕾过来向老人鞠躬告别时,老人的女儿泪流满面地握住了她的手,“小张,真的很谢谢你。幸好有你的提醒,才有了我和父亲最后相处的这段珍贵时光。现在,我心里真的没有遗憾了……”
终于读懂了临终老人的心愿编辑本段
在我国,人们忌讳谈论死亡。一些挚爱的亲人也因此而读不懂家人离去前的心愿。
“有时候,并非把你认为好的给予对方,就是最好的爱。”路桂军说,“我们要做的,就是当患者生命的小溪即将流到尽头并遇到阻隔时,悄无声息地梳理一下,助其顺畅、通达……”
在路桂军的患者中,有一位癌症晚期的老爷子。在解决了癌痛问题后,老人就出院回家了。但没过多久,老人的儿子又带着他来医院找路桂军。避开老人,儿子一脸愁容:“路主任,您帮我想想办法吧,老爷子可能最近疼得厉害,整天情绪烦躁,很难沟通……”
在急诊观察室里,路桂军询问老人:“您最近还好吗?疼不疼?”“还可以。就是心烦睡不着,和疼没关系。”“那您不妨说说,没准我能帮上忙。”
原来,老人的老家在山东,他希望百年之后能埋进祖坟,尝试过跟儿子提起,可刚一开口,儿子立马说:“您想那些干嘛,北京有那么多大医院、大专家,您的病一定能治好的,别多想了……”老人又去跟闺女说,结果又被同样的话堵了嘴。
弄清楚原委,路桂军找到老人的儿子,向他说明了老人的心结。
“原来是为这事啊,”儿子突然顿悟,“其实,我们早为老爹准备好了身后事,不仅买了墓地,连墓碑都刻好了,只是担心犯了他的忌讳,一直瞒着没有说。”
“那不妨就拍几张照片给老人看看,让他安心。”路桂军说。
后来的一天,老人的床头多了一个信封,里面的照片是儿子拜托老家亲戚帮着拍的墓地……这件事,父子俩谁都没有说破。但自打那之后,老人再没乱发过脾气。
三个多月后的一天,老人的儿子再次找到路桂军。“路主任,我父亲走了……”他声音哽咽,“真的感谢您,父亲走时听着京戏,叫了一声‘好’……我们全家都觉得老人走得很圆满。”
“这是我们医生最希望看到的,愿每个人在有生之年,都能没有遗憾。”路桂军说。
呼唤更多安宁疗护机构编辑本段
当前,国内很多终末期患者的就医现状是“大医院收不下,小医院不敢收”,而留家里的患者,更让家属手足无措,有的人甚至因为目睹亲人死亡而造成了严重的心理创伤。
那么,这些生命终末期患者的归宿到底在哪里?
“将所有终末期患者放到三级医院是不现实的,因为三级医院承担着更多常规患者的救治任务。但是,完全把安宁疗护排除在三级医院之外也不合情理。我们希望的是借助三级医院综合实力强、人文素养好的优势,树立‘标杆’,来建立培训机构,成为安宁疗护知识输出基地,将安宁疗护模式及生命文化的理念,推广至更多基层医疗机构。”路桂军透露,根据北京市的安宁疗护计划,未来三年内,北京市将筹建多个安宁疗护培训基地,而他本人将负责昌平的安宁疗护培训基地。“从科室构架、人员配比、床位配比、医护配比,到医务社工的引入,我们希望制订出详细的规范。”
对安宁疗护,路桂军的理解是:“我们要‘生,为患者疗伤;逝,为患者代言’。有人说我们是生命的‘摆渡人’,其实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陪伴生命尽头病人的过程中,我们也收获了内心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