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和父子:先后驻守雪域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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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9月18日,是父亲李家和59岁生日。这天,父亲给自己“放了假”,从集市上买回一条鱼,算是庆生。而那时的我,正奔波在海拔4300多米的西藏错那,饱受高寒缺氧的侵袭。父子两人身处两地,却有着同样的雪域情怀。
电波跨越千山万水,电话里,我给老父亲送去祝福。我再一次向他发出邀请:“爸,是时候再回山南走走啦!”这大约是我第九次邀请他了,这次他没有再拒绝。
1978年春天,父亲当兵来到西藏山南。4年时间,他风里来雪里去,先后戍守贡嘎、加查、错那等地,荣立三等功1次。30年多后,时间的车轮划出相似轨迹,我也成了山南的兵。
戍边高原,超过一定年限都会被冠以“老西藏”的雅号,可我更愿意叫父亲“老山南”。毕业时,我被分到山南军分区,刚开始还有些小情绪,向父亲汇报分配去向的时候委屈得差点哭鼻子。倒是他极力安慰:“革命军人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再说了,山南很好啊!”
父亲所言不虚,沐浴改革春风的山南今非昔比。今年端午节,我探亲返乡。早上7点钟从山南驻地出发,一路换乘汽车、飞机、高铁,中午时分就到了四川隆昌的家中。
新老“山南”相聚,犹如知己一般,总能找到共同话题。这次我又带回了好消息:山南市到贡嘎机场的高速公路全线开通,行车时间从原来的2个小时缩短到1个小时。父亲听后,喜上眉梢,对我探亲归家的“神速”感慨万千。饭桌上,他几杯酒下肚,将自己的入藏初体验娓娓道来。
改革开放初期进出山南,和现在同样的距离,时间却需要1个月左右。一路颠簸不说,翻过一座山还是一座山,有时都搞不清身在何处。
父亲清晰地记得,他和战友在四川简阳集结训练后,就踏上了从青海入藏的火车。说是火车,不过是一串“集装箱”,每个“集装箱”只有一个小窗户可以透气。80多个人挤在一起,盖着新发的毡子,伴着车轮轧过铁轨的“哐当哐当”声,聊天睡觉。
在火车上,父亲喜欢静静地猫在角落里,拿出笔记本写写画画。每到一个兵工站,他都把它的名字记录下来。最高兴的事莫过于到站停车,能下车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看看外面的世界。吃饭、上厕所都是一大群人一起去,别提有多热闹了。
3天后,火车到达青海格尔木。所有新兵在此换乘汽车,继续前行。越来越高的海拔,已经让父亲感觉到了高原反应:背后的背包怎么那么重,脚下的步子怎么那么飘。费了九牛二虎的劲儿,他才艰难地爬上“老解放”大卡车的车厢。
卡车在坑坑洼洼的石子路上行驶,颠得父亲胃里翻江倒海,骨头都快散架了。想躺下休息,空间不够;盘腿坐着,不一会儿双脚又开始发麻。那个滋味,让父亲至今谈之色变。好在同车的老班长经验丰富,让大家用大衣背包当垫坐,脚伸直了,就没有那么难受了。慢慢地,习惯了颠簸的父亲觉得眼前的高原风光都越来越美了。
山高路险,度日如年。父亲兜里的笔记本,伴随他度过进山南路上的每一天。昆仑山、五道梁、沱沱河……一个又一个从前陌生的地名,如今都成为岁月珍藏的记忆。
“老解放”每日不知疲倦,起早贪黑,喘着粗气爬坡上坎,卷起一路尘土。那时已是四月天,山口依然是风雪阻路。那天,卡车几番冲刺上坡都没能成功。领队干部一声令下,父亲和战友纷纷跳下来推车。积雪齐了膝盖,狂风卷着雪渣儿胡乱地往脸上砸。大家想一鼓作气把车推上去,可是不管怎么使劲,车就是纹丝不动。后轮扬起的冰疙瘩,打在新兵们的脸上,像刀扎一样痛。
老班长趴到车底一看,才发现是一个轮子卡在了乱石堆里。见状,他用手扒开积雪,然后把石头一块块从雪窟窿里抠出来。车轮这才恢复了“自由”,将车子带上了山坡。父亲亲眼看见,因为趴在雪地里太久,老班长的棉衣都被雪水濡湿了。山风一吹,冻得他瑟瑟发抖,就连眉间都泛起点点冰霜。时至今日,那位老班长的名字父亲早记不得了,但高原军人的样子从那时起就刻在了他的心上。
跨过唐古拉山,进入藏北无人区,父亲的高原反应愈加剧烈。他努力地让自己睡觉,可一路的颠簸,加上刺鼻难闻的汽车尾气,根本睡不着。听说喝水能缓解高原反应,可因为只有停车休息才能上厕所,又不敢多喝,只能在难受得紧的时候,他才拧开水壶抿上一口。在父亲的记忆中,那是进藏途中最难熬的日子,每天一出发,所有人就盼着到兵站休息。
“1个多月,从四川简阳到达西藏山南,我感觉像走了一年!”父亲嘴里“吐”出的叹号,让我忍不住插嘴:“现在,我们西藏的条件可好多了。不仅通了高速公路,哨所还盖起了保温哨楼,国家电网也牵到边防一线,官兵用电‘吃’上了‘皇粮’……”
听我如数家珍般讲述新山南的好,父亲高兴得频频点头。他抿了一口酒,继续他的回忆。
当兵两年后,父亲“转战”贡嘎。天天看着飞机从营房上空飞过,他的心直痒痒:“什么时候,自己回家时也能坐上飞机啊?”那时候,一张机票150多元钱,对一个月津贴才10多元钱的高原官兵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除去日用品花销,一年下来也攒不到100元钱,坐飞机只能是遥不可及的梦。
“老山南”父亲的梦,于我们这一代“新山南”早已成为现实。如今,新兵入伍、老兵退伍、官兵休假探亲进出西藏都是乘坐飞机,再也不用受颠簸之苦。今年春节,我妻子上高原探亲,早上杀好的土鸡,到了山南新鲜依旧。
2006年7月,青藏铁路格尔木至拉萨段全线通车,父亲守在电视机旁全程关注。“机票太贵,坐火车去西藏也不错。”一旁的母亲嗔怪:“一大把年纪了,老实点吧,还去受那高原反应的罪干什么?”她哪里懂得,“一日为高原军人,终身难舍向往雪域”的情愫。
其实,父亲早有计划,去西藏时坐火车,回来时再乘飞机,一来高原反应没有那么严重,二来可以欣赏沿途的风景,找寻逐渐褪色的记忆。
的确,父亲慢慢老去,好多事情都不太记得了。我趁机发起新一波鼓动:“您再不去,可就真的什么都忘了!”“哪儿能呐!我很清楚地记得我们营区前有一座钢架桥,走在上面晃晃悠悠的。”父亲满脸不服老的表情。
父亲所说的钢架桥在加查县,我曾实地去考察过。那桥已经不允许行人通过,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钢筋混凝土结构的大桥,过往车辆川流不息。在它不远处,雅鲁藏布江奔流向东,依江而建的川藏铁路拉林段施工现场,工人们紧张忙碌,一座座桥墩如雨后春笋……
“老山南”和“新山南”,都期待着早日在雅鲁藏布江畔——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