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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和尚的不完美救助:300个女人和孩子

道禄发起的这场民间救助样本,并无模板案例可遵循,也面临前所未有的困境、压力和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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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4月14日上午,道禄去探访一名因出水痘被短暂隔离到别处的男孩,这是留在他身边照顾的几十名孩子之一。

四月的泉州,夜间最高风力达到六级。海风呼啦扫过高铁站前的广场空地,行人的头发连同散开的衣角在空中乱舞。

道禄在出站口等人。他1米7几的个子,长圆脸。寸头剃得贴近头皮,露出12个圆点戒疤。除了上衣,裤子和布鞋都是寺庙里最常见的土黄色。

21时17分,人来了。

道禄脱下灰色的僧袍外套,盖住一名被环抱的男婴,护送进路边等候多时的私家车。孩子一路乖巧,不哭不闹。偶尔哼唧一声,道禄便接过他,把孩子的头贴靠在自己前胸,一边轻拍后背,嘴里一边哄着,“噢,没事没事,爸爸在,没事的。”

这并不是道禄的孩子。十个月前,一名20岁的年轻女孩悄悄产子,把孩子托给广州某慈善组织的义工短暂代养。根据法律规定,社会福利院只收留孤儿、无法查明其父母或者其他监护人的,以及生活无着的未成年人。生父母无力抚养的需要开具特殊困难证明。

男婴的母亲不符合此条件。她即将成婚,要嫁给另一个不知道她往事的男人,这个儿子是她的秘密。

4月14日下午,道禄接到广州义工打来的求助电话,临时决定从南通飞往福建泉州,安排这名孩子的去处。过去七年,超过三百位孕妇通过各种方式找到道禄,将生下腹中子的希望寄托于他。

这些妈妈大多未婚单身,无力独自抚养孩子且不被家人接纳。她们的孩子被视作人生意外和秘密,普通新生儿拥有家庭的关爱、一纸户口乃至生父姓氏,在他们身上却变成奢望。

道禄是当地妇联、民政、公安等多个部门的常客,但官方也表示很为难,“这是个新生事物,”“很复杂,需要联动好几个部门”。

道禄发起的这场民间救助样本,并无模板案例可遵循,也面临前所未有的困境、压力和质疑。

目录

和尚爸爸编辑本段

在道禄牵线下,男婴被暂时寄养在泉州的一户人家。

安顿下来,道禄就发现,男婴的屁股和大腿内侧起了成片的红疹。他一边责怪义工随身携带的尿不湿品牌太差,一边叫人端来一盆温水。他蹲坐在蓝色的小板凳上,右手托着孩子上身,左手轻轻给孩子屁股浇上水,擦干后又细细抹上药膏。

深夜十点半,道禄跑进一家还在营业的便利超市。他从一排货架上准确挑出十个月的婴儿要喝的2段奶粉,区分开孩子喝奶和喝水的小瓶子,并且熟知哪个品牌的尿不湿不容易导致孩子皮肤过敏。

4月14日晚上十点半,在泉州安置好一名男婴后,道禄跑到附近一家便利超市买婴儿用品。新京报记者杜雯雯 摄

他看起来非常擅长“爸爸”的角色。事实上,这个祖籍江苏南通的42岁男人的确是一位爸爸,他有一个女儿,是出家前与前妻所生。

但他丰富的育儿经验并非来自照顾自己的孩子。据道禄的不完全统计,从2012年至今的七年间,他陆续救助了超过300位孕妇产子。仅今年的前四个月,就有13名婴儿在他的见证下出生。

“小孩刚出生像个小米老鼠一样。”在面对这些天真稚嫩的孩童时,道禄展现出柔软的好脾气,撞痛了“来吹吹”,哭了“来抱抱”。

多数孩子都被生母带走了,道禄身边陆续留下了四十来个孩子。他留下生母们的身份信息和联系方式,并与对方签订一份书面的监护权委托协议,承诺可以帮忙把孩子养到18岁,这期间如果母亲具备条件可随时把孩子带走,小孩成长过程中遇到意外、死亡、残疾等问题,委托人承诺不追究道禄任何责任。

他从不追踪离开的生母和孩子,只对留在身边的孩子负责。其中一些孩子就留在道禄的大本营——位于南通如皋老家的一栋3层灰色小楼,这里被取名为“护生小居”。

房子原本是道禄留给女儿的私宅,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一处育儿所:一楼客厅的楼梯转角处变成了临时库房,堆满纸巾、奶粉、尿不湿;孩子的衣物按照外套、秋衣、裤子被收纳叠放在十几个透明的储物箱中;卧室、餐桌、茶几上随处可见儿童读物和小玩具。

日常照顾孩子的是几个女义工,道禄每周不定时从南通返回如皋老家看望这些孩子。有时,刚踏进房门,活泼点的孩子便会扑到他怀里要他抱,也会缠着要“爸爸”喂香蕉。

他是这里最受孩子欢迎的人。但他有一套自己的教育理念:孩子不能养得太娇气,也不鼓励义工投入太多私人情感在某个特定的小孩身上。

出于安全考虑,小孩不能随意外出游玩,离开护生小居必须跟道禄汇报,更不允许有人以小孩的名义做广告或是标榜自己的利益交换。除了厕所和卧室,护生小居的公共区域和大门内外都安装了摄像头,24小时记录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不少人打听到道禄身边这些健康的孩子,通过各种渠道来试探打量,希望能抱养。有想送钱表明心意的,有找熟人打招呼的,还有大哭诉苦的,都被道禄挡了出去,“绝对不行,民间收养是违法的。”

光是4月18日上午,就有两个家庭跑到道禄居住的地方:一对南通本地的母女。32岁的女儿先后做过四次试管婴儿,但都由于基因染色体问题无法保住胎儿。另一对是从内蒙古特地飞来的退休老夫妇,想为没有孩子的女儿抱回一个外姓孩子。

4月18日上午,一对南通母女和一对内蒙古飞来的老夫妇前来拜访道禄,希望能抱养孩子但被道禄劝回。新京报记者杜雯雯 摄

在来道禄这里之前,他们也尝试过其他途径,例如去福利院咨询收养。对方告诉他们,光是登记等待的家庭就已经有好几百号了,除非有严重身体缺陷的孩子不大用排队。

道禄也无能为力,他边劝访客边感叹,“真是涝的涝死,旱的旱死。”

求助的女人编辑本段

入佛门之前,道禄便一直对怀孕堕胎这件事抱有反对意见,总觉得“女人要么别怀孕,怀孕了别堕胎。”

过去,道禄算得上是一个成功的生意人,开过自己的工厂做外贸工艺品,有房有车,生活无忧。前妻怀孕时,他担心近亲婚姻生下的孩子有缺陷,便发愿如生下女儿健康无虞便50岁到寺庙出家。

离婚后,他干脆把出家的计划提前。“对感情看淡了,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2010年,他在厦门普光寺剃度,后来把身份证名字从“吴兵”改成法号“道禄”。

救助始于2012年,他在普贤寺看到很多香客前来超度的往生牌位都是写给自己堕胎的腹中婴孩,便想做点什么。最初,他只是从佛家不杀生的角度,帮助少数不想堕胎的女人生产,并临时代养孩子一段时间。

“第一年救助了8个、10个。”他不缺钱,出家前攒下几十万元的积蓄,一个孕妇的生产费用也就几千元。

但后来,他做的事传到网上,找来的人也越来越多。

他停不下来了,道禄常年带着两部手机,切换着三个微信号,有超过12000个好友,其中20%是找他咨询过怀孕生子的女人。几乎每隔两三分钟,便会涌入新的来电。相似的开场白重复过无数次,“对的,我是道禄法师,你讲......”

女人们认识道禄的方式千差万别。有人是在朋友圈里看到10万+的网络爆文,有人是从抖音刷到了介绍道禄救助孕妇的小视频,还有人由学佛的师傅介绍过来。

怀孕五个月的杨琪,第一次见到道禄是在南通的火车站。K字头火车从西北驶出,全程37小时22分钟。她唯一的随身行李是一只橙色的塑料袋,兜着两桶泡面。

在杨琪的甘肃老家,全村也就几百口人,算起来都沾亲带故。未婚先孕这样的“丑闻”,会让各个版本的流言像满街飘飞的杨絮,细细碎碎钻进每户人家的窗户。

她本在离家40分钟车程的火锅店当传菜员,担心全家因此抬不起头,便跑离家乡,隐匿到更远的江苏。

对这些未婚先孕的女孩来说,有时候,自己的家是回不去的。

小鹿父母离异后各自再婚,发现怀孕时,没人愿意提供居所给这“来路不正”的孩子,连孕妇本人也被冷待。小鹿曾在电话中小声试探,“妈...我可不可以...去你那儿住?”回复干脆,“不行。”

她也曾考虑过打掉这个孩子。但网上一个流传甚广的视频让小鹿犹豫了:有人用两片剖开的草莓对比演示人流手术对女人子宫的内创伤害,细细的吸管在柔软的果肉内壁搅动,直至变成稀碎的果泥。“身边有朋友做过人流,我很害怕。”小鹿说。

孕妇们大多单独前来,佳佳是个例外。这个因怀孕跟学校告了长病假的女孩,实际上还有半年才达到成年人的法定年龄。大多数时候,她靠坐在母亲一旁,低头刷手机屏幕,全程少言。

她看起来朴实又稚嫩,是那种一见面就会让人觉得“成绩不错”的乖巧模样。对年幼的佳佳来说,生下孩子是最好的选择吗?

女孩回答不了,这个话题明显超纲了她当下的人生阅历。母亲说堕胎是罪孽,她不反驳,母亲说生下孩子后不能带在身边养,她也默许。

起初,孕妇们对道禄的态度是,“有一点不相信”。

一个陌生男人,主动承诺提供往返车费、住院生产和孩子抚养的全部花销——前提是,只要你不想堕胎愿意生下这个孩子——怎么看都有点新闻里骗子的意味。

共处原则与底线编辑本段

道禄从不掩饰自己的情绪,高兴时哈哈大笑,生气了拍桌子红眼,大嗓门急脾气,这让他看起来很不像那种平心静气的佛家人。

“随心所欲、喜怒无常、天马行空。”这是道禄对自己性格的形容。

但他刻意与前来求助的女人们保持着安全距离,他甚至从不询问她们的过往私事,“知道得越多心越累。”

他把她们安排在一间间不可对外明说地址的出租房。光是从年初至今,就来来去去超过25个孕妇。但道禄几乎不到这些出租屋去探望她们,只是按月打钱、按时提供生活物资。他更像个管理企业的CEO,制定下诸多规矩。

孕妇们刚抵达南通,第一条约束便开始生效:怀孕的女子会被送去医院体检。一是确保胎儿健康,二是避免传染病的交叉感染。

有些女人会隐瞒自己的病情。梅毒、乙肝查出过几例,需要送到传染病医院的妇产科采取阻断疗法。还有人是稀有的Rh阴性血,生产时医生也得提前预备。

入住后,她们还要遵守“共处原则”,最重要的是不能惹是生非。关于隐私的要求就更多了:不能私留联系方式,在网上购物不能直接送到居住地,可通过寺庙转递,不能给外界发定位,不能泄露孕妇和孩子的照片。

这些不近人情的规矩或起因于之前遇到的麻烦。曾经,有孕妇在网上买了包裹送到房门口,快递小哥透过门缝看到好几个怀孕的女人,屋里还传出新生儿的啼哭,转身下楼便报了警,怀疑有倒卖婴儿的利益团伙。尽管后来澄清了事实,但也暴露了救助地点,只能再换新的地方。

有时他也会剔除掉一些不合适的救助对象。

两年前,苏州西园寺的义工介绍来一位不到40岁的孕妇。她和前夫离婚不离家,还怀上了同乡的孩子,送到道禄这儿时已有六个月身孕。

同乡月薪十多万,女人要他每年付百八十万的抚养费。她跟前夫在电话里商量怎么跟同乡开口要钱,被道禄偶然发现,一气之下撵走了。

“这种情况不救助,不助长社会歪风邪气”,道禄说,女人来的时候他就看着“眼神不对”。

还有个叫小陈的女人,骗道禄说父母双亡,独自在上海打工。信用卡欠了四万块,还跟义工打听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能不能卖掉。

她犯了被救助者的大忌:试图用孩子换钱。道禄甩给她1000块路费,也打发走了。

“我不救助,就没人怀孕,没人堕胎?”

平常时,道禄居住在南通外环北路附近的“万善寺”,邻近一片公园绿地。单从外观看,这里实际是几间彩钢瓦搭建的简易平房。红顶黄墙,院里杂乱堆放着零散物件,零散矗立着几尊佛像。靠墙的那张黄色长桌右侧,是道禄的固定座位,周围四张木椅子接待过数不清的前来求助的女人。

道禄现居住的万善寺。实际是位于南通崇川区和港闸区交接的一片公园绿地里,简易搭建而成的彩钢瓦房,图中的客堂为主厅,主要用来接待访客。新京报记者杜雯雯 摄

冲着门口的方位,抬头便能看见悬挂在门梁上的一幅题字,白纸黑墨,还裱上了一圈木框,规规矩矩写着四个字:一方净土。

他坐在这里,算了一笔账:平均一年下来单个孕妇的开销在1.2万元左右,代养的孩子开支在2.5万至3万元间,总体费用大约200万元。

早年间的积蓄已经消耗殆尽,他开始发挥商人的特长。他开发身边的资源,把茶叶、月饼、芋头和山楂通通包装成商品在朋友圈和微店售卖,一年能带来近百万的销售额,这几乎填补了救助孕妇和养育孩子开支的一半。剩下的部分,靠信众和好心人的捐赠,便能维持运转。

他还请了一位财务专业的义工记录这些捐款的进出账,每月公开流水。钱的用途也被严格限制,捐赠买米的不能用来买油,指定救助的就不能拿去放生。账户里常年存着20万备用金,不到万不得已这笔钱是不能动的,就算使用也要几位群主监理共同点头才行——听起来,这几乎就是现代公司财务管理的翻版。

生意场教给他的灵光和人脉技巧,依然被他灵活运用到现在。

比如,资源是可以盘活利用的。道禄想帮当地的动物保护协会找一个能收养800条流浪狗的基地,要视野开阔远离居民区。在道禄的牵线下,一个信众慷慨腾出靠近海边的几十亩空地,并答应不收分文免费使用。

道禄身边还常年跟着四个徒弟,最大的20岁。研习佛法之外,他把那些商业世界的规则也引入对弟子的教养之道。他带着他们去街上,让他们观察商贩言行举止,教他们与对方砍价理论。

“就算弟子要还俗,他们还可以回归社会自给自足。”道禄是这样想的。

2017年,他救助孕妇数量达到一个小高峰,这也给他惹来麻烦。

护生小居所在的如皋市政府三部门联合发布一纸通告:认定其宗教教职人员身份未经县级以上宗教事务部门备案,其帮助孕妇抚养婴幼儿的行为也不符合现行规定。

他的僧籍曾挂在南通的普贤寺,但因收养的事影响寺院声誉,还引来他和诸多女人生孩子的传闻。在普贤寺住持的建议下,道禄不得不先行离开寺院。

在政策层面,道禄的行为没有对应的条款,官方把他认定为非法救助。道禄不服气,他认为自己养育的并非失去双亲的孤儿,而是母亲暂时没有能力管的孩子,不能与孤儿院的孩子等同。

“护生小居设在我家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那些妈妈好多都是十几岁的年纪,你让她们怎么管?”道禄反驳道。

在民间舆论声音中,也有人从道德层面批评他是在纵容弃婴。他答:“到处都是第三者插足、奉子成婚的电视剧,社会缺乏道德教育和性教育,这不是我的问题,是社会的问题,我只是帮忙做点事。”

末了,又补上一句,“我不救助,就没人怀孕,没人堕胎?”

早几年,他开着那辆二手白色哈弗跑遍了南通市几乎所有的医院,通往妇产科的路是他最熟悉的,他送不同的女人去产检,在产房外等待生产,给她们祈福祝祷。出生证明上,不止一个孩子登记他为爸爸。

“人家都认识我,后来南通的医院都接到卫生部门的通知,禁止接收我救助的这些孕妇”,道禄说,三年前有一个宫口开了四指的女孩从医院被赶出来,临时转到一家私立医院生产。

道禄不得不转到“地下”。为了不给救助带来明面上的阻碍,道禄一面应承着当地政府不再救助新的孕妇,但实际以更隐蔽的方式将她们送进一间间产房。

4月15日下午,产妇杨芳要出院了。护士拿着出生证明登记表来到病房,让她在表格里写下孩子父母双方的名字。

到“父亲”那栏时,杨芳停笔愣了一下。她伸手去翻找散落在床上的好几页纸,抽出一张男子的身份证复印件,按照上面的姓名填进了表格。

杨芳写的名字是一位由道禄安排的义工。这些“临时丈夫”只在女人们生产所需的重要环节出现,比如手术签字、新生儿出生证明登记。

道禄躲到幕后,招募男义工,将自己的经验方法传授给他们,如法炮制。医院大多数时候不会盘查家属身份,但道禄还是会提醒义工,要警惕要机敏,就跟打游击战一样。

比如同一家医院的妇产科,一个男人最好不要出现超过两次,以免变成熟脸被盯上;人头攒动的著名三甲医院尽量避开,管理宽松些的普通医院妇产科足以;碰到了熟人也要有心理准备,标准回答是来看望照顾家里刚生孩子的亲戚。

但有时,由道禄和义工假扮的“临时丈夫们”也会遇到尴尬。

生产时妈妈们都赤身裸体,从产房推出来医生会让家属帮忙抱到移动床位,“哎,把你老婆弄出来。”头几回手生,有人羞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搁才好。

在病房照顾产妇时,隔壁床的家属会笑着冲帮忙的男人喊,“哎呀,这小孩跟他爸长得真像!女儿都像爸!”

能力范围之外编辑本段

在被救助者眼中,道禄“神通广大”,但他并非全能,他只能掌控他所管理的范围空间。

有人在网上截取他的微信头像,冒充他募集善款,光去年就被道禄逮住四个,随后是漫长的纠缠,辟谣、举报、封号。

现在最让道禄头疼的,是如何给留在身边的孩子们上户口。他曾想把孩子的户口落到万善寺的地址,以集体户的名义。但这块土地性质复杂还涉及拆迁,短期内无法落实。

道禄抚养的孩子中,有好几个将在今年秋天读小学,没有户口意味着无法入学。他有些慌了。

他的手机里存着当地负责户籍管理的领导电话,他反复催问多次,也没得到确切答复。过去几年里,他跑遍了能够咨询到的所有部门,没有谁能解决他的实际问题。

事实上,在这场没有前例可遵循的民间救助样本中,道禄游走在“道义上获得支持但无政策支撑”的尴尬夹缝中。

4月14日早上,丹阳护生小居的义工带着几个孩子来和道禄碰面,之后又开车返回。新京报记者杜雯雯 摄

4月中下旬的一个下午,他又一次跑去当地民政局询问,一个领导在办公室接待了他。

道禄在他面前倒了一通苦水,对方也跟他交底,说道禄在做的事是个新生事物,还不普及。按照现行规定,救助妇女儿童要遵循属地原则,将其送回户籍所在地的民政或妇联来解决,否则一旦出了问题责任由谁来担?

从这一点来说,道禄无疑是幸运的:过去七年的几百例救助中,由医生认定的胎儿自身情况不好停胎流产的有几例,但没有一个孕妇在道禄的照顾下出事引来医疗意外和麻烦。

领导给他递上茶水,热情又耐心,但说到最后他只能建议和尚,“去妇联问问。”

道禄起身往妇联的方向走,不过这回连大门都没进去。

市政府的保安拦下了他,问他具体找谁,道禄答不上来,被支到附近的信访办。保安说,“那里有妇联的人,有问题去那边反映。”

道禄又调转车头,开进信访办的大门。在三楼的一间小屋,道禄把刚才给领导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给两位值班的中年女士。

两位女士的工作日常是调解婚姻家庭纠纷,管不了道禄这档子事。眼看着又没结果,其中一位抬手往隔壁指了指,说旁边有位人大的主任,说不定能协调这事。

道禄又跑到隔壁房间,第三次复述了自己的来由。主任听完挠挠头,起身说,“唉,这个事情很复杂,需要联动好几个部门,估计只有信访局出面才行。”

他带着道禄下楼,领着去了一楼的信访登记室。

填表、登记,再次讲明来由。年轻的小伙子在电脑前详细敲下道禄陈述的需求,最后抬头告诉他,关于户口的反映情况会反馈到公安部门,15个工作日内确定是否受理,如果受理,60个工作日内给予答复意见。

走出信访办的门口,道禄摸摸头,又摊摊手,像是战败而归的士兵。

也不都是坏消息。至少在南通之外,道禄有一些支持者。

江苏省丹阳市的慈善总会在当地成立了一个护生小居的慈善义工队,帮忙抚养着道禄的7个孩子。孩子的抚养需要经费,一些企业想要资助,但需要开具正规发票,便从丹阳慈善总会的渠道来捐赠,专款专用。

丹阳市慈善总会副秘书长吴加瑞说,完全是出于人道主义救助的立场在做这件事,“主要考虑到孩子是无辜的。”

就没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道禄思考了很久,倒真琢磨出一个他心里最理想化的状态:由政府出面搭建一个平台,可以和孤儿院对接,保障这些未婚女子的隐私,帮助她们生下健康但无力抚养的孩子,规定生母每年可来探视。同时,对接有抚养孩子需求的家庭,优先照顾失独和烈士家庭。

救助孕妇、沟通协调、照顾孩子、经营生意,道禄现在的生活已被杂事盘踞,远离了佛家所谓的六根清净。他埋怨自己一天到晚被杂事困在小屋子里出不去。但一壶茶续上,话锋又转,“一停(孩子)命没了,我现在是上山容易下山难,骑虎难下啦。”

一位被道禄救助过的孕妇形容他,“是在和尚框架下做世俗人做的事。”

在道禄看来,自己应该融入社会而不是脱离社会。他觉得,没有孩子的家庭是不完整的,这样的观点也契合了大部分主流家庭的愿景。

但有时,他对自己给出的意见正确与否并不自知。有老太太打电话来向他抱怨自己的女儿不愿意生育孩子,道禄鼓励老太太去跟女儿死磕,“外面抱的哪有自己生的好,你去跟她哭跟她闹,逼一下,无论如何让她生一个。”

和尚时常处于一种高亢的情绪中。他开着车跟副驾驶坐的人聊天。说着说着,双手便离开了方向盘比划起来,尽管车速不快,但车身渐渐失控,骑在两条行车道的白色虚线上。

大约过了十几秒,车快要驶到红绿灯处,道禄的双手又重新抓起方向盘,一把拉回走歪的车头,回复原位。

有时,他会突然扬起声调,大骂满街的无痛人流广告,说那是纵容社会道德滑坡。冷静下来又垂眼低叹,“ 这些女孩之前可能是错了,但法律都有让人改过自新的机会,更别说一条人命,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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