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春的兵棋人生:17年呕心沥血研制出我军首个大型兵棋系统
一生为一件大事而来,2014年10月,张国春走完了短暂而辉煌的人生,用生命和热血诠释了“战士的最高荣耀是倒在报效国家的战场上”这句铮铮誓言。
2014年全军“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争做新一代革命军人”新闻人物评选活动表彰会上,一张照片背后的故事让观众感动不已——
照片上的人,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嘴角微泛笑意。他就是因患脑瘤而英年早逝的国防大学战役兵棋系统教研室副主任张国春,拍照时他已记不得妻女的名字,甚至连自己叫什么都无法想起,却依然念叨着没能去参加演习,依然没有忘记他所钟爱的兵棋——“战争模拟系统”。
“一个负命而行的优秀军官”编辑本段
黑龙江齐齐哈尔克东,张国春的家乡,当年东北军“抗日英雄”马占山在这里打响了武装抗日斗争的第一枪。这段热血往事,常激起张国春“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的雄心壮志。1987年高中毕业时,张国春毫不犹豫地选择军校,走上“从军报国”之路。驻闽空军某部干部林旭是张国春的大学好友,至今保留着张国春的毕业赠言——“命为志存”,这是张国春最喜欢的格言,也是他45年人生的真实写照。
无论是读研究生、博士生,还是搞科研、教学,张国春始终追逐着一个梦想——研发出中国人自己的兵棋系统。
2001年,攻读博士研究生时,张国春选择了公认最难学的军事运筹学专业和最前沿的课题——作战体系效能评估。“这是个全新的课题,学术上可借鉴的成果很少。”张国春的导师、兵棋系统总设计师胡晓峰说,起初还有些担心。
没想到,仅仅3年时间,张国春就取得了很大进展。在博士论文中,张国春集中阐发了这一研究成果,这篇论文成为他的学生手手相传的经典教材。“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博士论文:横版装订,页面昏黄,已被翻烂,上面的注记、画线更是密密麻麻。”研究生王阔十分钦佩地说。
张国春用生命与时间赛跑。他仅用3个月时间就完成了一项平时需要一两年才能完成的任务;身体严重不适的他,仍主动请缨参加部队演习保障工作。妻子谷迎宾说,张国春最后一次出差调研兵棋系统在部队的应用情况时,眼睛疼得看不清屏幕,却能咬着牙加班到凌晨5点。
“他是一个负命而行的优秀军官。”张国春攻读研究生时的学员队政委曹德泉说。2013年8月,张国春去医院检查,面对“疑似脑胶质瘤”的检查结果,他首先想到的不是尽快确诊治疗,而是自己电脑里储存的资料,他瞒着单位和亲人,抓紧时间梳理并作详细备注,直到全部交给接替的同事才放心。
病重住院后,张国春的研究生打电话说要去外地参加演习,不能来看他了,他便自言自语地说:“大家都去演习了,本来我也要去的,可我去不了了……”
手术后,张国春的记忆力严重下降,连妻女都认不得了,但当和他最后一次参加任务的战友去医院看望他时,他却能清楚地叫出对方的名字——唐宇波。“连家人都记不住了,但他所做的事业却一直在记忆里、脑海里。”胡晓峰动情地说,张国春的大脑中,有一部分是特殊材料制成的,事业和职责深深地镌刻在上面,无论怎样都不会磨灭。
“胜利就在坚持最后五分钟”编辑本段
国防大学兵棋大楼107室,寂然无声。
张国春的电脑、办公桌依旧保留着,打扫得一尘不染,空气中仿佛还散发着他的气息——抽屉里,满满当当塞着眼药水、止疼片,书架上摆满书籍。
海湾战争打响那年,张国春大学毕业。全新的战争观念和作战样式,带给张国春强烈震撼和深思。2002年底,美军在卡塔尔的多哈组织了代号为“内窥03”的兵棋演习。仅仅数月后,伊拉克战争爆发。张国春以职业的敏锐,捕捉到国外最先进最前沿的技术,并在实验室里密切跟踪和深入分析战争进程与兵棋演习的内在联系。经过论证后,张国春得出结论:这场战争,无论是目标选择、兵力部署,还是整个作战进程,几乎与兵棋演习一致。这说明美军已经可以利用兵棋预先推演战争、优选作战方案了。
在张国春和战友们的努力下,我军首个大型计算机兵棋系统研发项目终于启动了。在既无成功经验可学,也无现成资料可查,西方发达国家严密封锁的情况下,张国春作为最早一批进入兵棋团队的技术骨干,走上了兵棋系统研发的荆棘之路。没有理论借鉴,他就艰苦探索,创造性提出体系作战仿真的构想;没有现成技术,他就对以往作战模拟模型进行脱胎换骨改造,并取得多项原创性突破成果;没有数据积累,他就和同事们从一兵一车、一炮一弹开始,逐条逐项采集核对,为了获得某类作战武器的毁伤精确数据,他们在计算机上至少做了千余次试验。
“那是一段披星戴月、攻坚克难的岁月,也是一段充满创业激情和创造寂寞的时光。”胡晓峰说。有一次,胡晓峰问张国春课题的进展情况,张国春回答说碰到一些难题,但马上接着说:“徐向前元帅有句名言,胜利就在坚持最后五分钟。您放心,我们能够坚持,能够胜利。”
坚持五分钟,再坚持五分钟。17年来,张国春和同事们就是用这样一个又一个的“五分钟”,串起一个个推倒重来的不眠之夜,开辟出一条具有我军特色的兵棋系统建设之路,成功研制出我国我军首个大型兵棋系统。
“我的战位就在这儿”编辑本段
创新最大的敌人往往是自己。为了使兵棋系统尽快推向部队,张国春和同事们,同部队指挥员一起反复摸索,白天试推试演,晚上加班加点修改程序,攻克了十多个军事设计与技术实现的大关。而在每一个大关面前,他们都经历了无数次失败,一遍遍测试、修正,甚至推倒重来。
那年,兵棋系统上阵参加济南军区演习。张国春负责某主力师的技术保障,当他把该师作战方案输入系统后,发现可能会出现由于油料供应不足,导致作战受阻的问题,及时向师指挥员反映了情况。后经检查发现,原方案的确疏忽了战时的油料消耗。“真没想到这位负责战略、战役层次指导的教授,对我们基层营连后装保障了解也很多很深。”时任济南军区某师演习炮指部主任徐军智对张国春印象深刻。
张国春负责想定数据查询系统,每一次都要等演习中其他所有工作结束,才收集参演各方生成的数据。这项工作极其费时,一次生成要五六个小时。为了能及时保障演习,张国春总是想部队之所想,急部队之所急,力求缩短生成时间。一次演习中,由于时间紧,数据库到凌晨一两点钟才构建完毕。按常理,张国春完全可以等到第二天上午更新想定数据查询系统,但他坚持连夜完成。他说:“我们辛苦点,部队演习进度就能往前赶一点。”一次,胡晓峰到部队检查兵棋系统的使用情况,当看到和基层官兵同住帐篷的张国春眼睛严重充血,当即要将他调换回京。但张国春坚决不同意,他说:“我的战位就在这儿。”
兵棋系统“南征北战”的几年间,张国春记录了近百条部队官兵提出的问题和建议。一次演习之后,一位参演指挥员随口说了句“命令输入操作有些复杂”。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张国春立即带领软件技术人员反复修改、测试,先后进行了八轮简化,实现了80%的指令只需两次点击。据统计,兵棋系统在各战区实战运用以来,增加、修改的各项功能占到20%以上,实现了从“能用”到“好用”“管用”的跨越。
“聚光灯下的‘隐形人’”编辑本段
采访中,记者发现,张国春的影像资料少之又少。“他见镜头就躲,是个聚光灯下的‘隐形人’。”国防大学信息作战与指挥训练教研部主任黄艺说。
有一年,张国春所在教研室圆满完成了一项上级赋予的重大任务。组织上要为他立功,他却说:“工作是大家干的,荣誉让给年轻同志。”最终,一个年轻博士立了功。
张国春的专著《体系对抗建模与仿真导论》出版时,他却执意在出版社送审小样上,将“著”改为“编著”。胡晓峰说,张国春这样做,仅仅是因为书中引用了大量从国外翻译过来的资料。
评上教授,是张国春多年的心愿,但他在第一次住院之际,却放弃了申报。他说:“自己得了重病,不能再干工作了,有限的名额还是让别人。”
“到我们公司吧,年薪是你一辈子的工资收入”“抽空给我们做个项目吧,课题费至少20万”,面对来自社会的各种诱惑,张国春从来没有动摇过,虽然他的家庭经济状况并不太好。张国春常对妻子说:“军人的价值,不在于当多大官、挣多少钱,要看能为打仗做多少有用的事。”
“张国春默默无闻地做了很多工作,他在世时,大家习以为常。离开时,才觉得失去了那么重要的一个人。”张国春去世后,年轻讲师王燕发现,当自己遇到思想困惑时,少了一个可以倾诉的人。
“他是个好人、老实人。”与张国春共过事的人都这么说。这也是记者采访中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
张国春是个什么样的“老实人”呢?一个怎样的“好人”“老实人”才能得到他人由衷的叹服呢?随着采访的深入,一个不计得失、谦和大度、诲人不倦的形象逐渐在记者脑海里清晰起来。
一个任劳任怨的“老黄牛”
提到张国春,国防大学兵棋系统教研室主任吴琳给出形象的比喻:他就是一个埋头苦干的“老黄牛”式的同志。
张国春是兵棋演习教研室的核心成员,每年都要去防务学院保障外军学员演习,他工作变动后,防务学院领导希望每年演习还由他保障。对此,张国春没有二话,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在攻关任务异常紧张之时,他白天到距国防大学20公里之外的防务学院保障演习,晚上又星夜赶回,把当天的本职工作补上,哪一方的工作也没有出过纰漏。就这样,张国春一个人默默承担了本属两个人甚至是多个人的工作,而且一干就是六七年。
教研室绝密资料流转比较频繁,流进流出事关重大。张国春正是这些琐碎而又敏感工作的负责人。同事不愿为一些小事去麻烦他,但又不得不在工作中经常“骚扰”他。由于工作需要,即使张国春已回家,同事一个电话,无论是深夜还是凌晨,他就立即赶回办公室办理材料流转手续。对张国春来说,这已经是一种常态,但他毫无怨言。
一个规矩温和的“老大哥”编辑本段
张国春的同事告诉记者,规矩,对于张国春不是外部强加的框框,而是一种生活习惯。
生活中的张国春,温润讷言、谦恭有加,对自己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坚决按规章制度办事不打折扣。按学校规定,不能军装便装混穿,攻关组的同志可以例外。但在张国春那里没有例外,他始终保持军容严整,任何时候,不管上班、下班,还是熬夜攻关,同事从没见他军装便装混穿过。
作为战役兵棋系统教研室副主任,张国春关心下属胜过关心他自己,在同事眼中,他是领导更是“老大哥”。年轻讲师王燕忘不了一次执行重大演习任务时的情景:已40多岁的张国春拖着疲惫的身体和自己一起加班加点工作到凌晨三四点,王燕劝他说:“您是领导,不用天天陪着我加班,明天一早过来验收就行。”张国春却说:“不行,你一个女孩子,我不能把你搁在这儿一个人加班。再说回家我也睡不着,心里不踏实。”
也有让张国春“发火”的事情。在某次重大演习中,看到一位同事为了赶时间,忽略工作质量而草草结束,张国春脸上立即出现从未有过的严峻表情,质问道:“怎么能这样呢?”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很意外:一向温文尔雅的张国春,原来也是一个有“脾气”的人。张国春的脾气,是对工作的高标准,是对同事的负责、对事业的负责。
一个乐于助人的“好导师”编辑本段
采访中,兵棋团队里几乎每名同志,都能回忆起国春对他们热心帮助、鼎力支持的细节。
几年前,正在别的院校攻读硕士学位的荣明,在研究中遇到“建模”难题,几经周折找到张国春。当时两人素昧平生,但张国春毫无保留地对他进行系统讲解,还把“建模”核心算法教给了他。事隔多年,荣明对这次见面仍然记忆犹新,他说:“给一个陌生人讲得这么耐心细致,全盘托出,确实出乎我的意料。”后来,荣明也调入兵棋团队,张国春对他的帮带更多。
王燕在做博士后时,有一天晚上一点多了,突然遇到一个技术上的难题,要拷个资料,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给已经回家的张国春打了电话。王燕回忆说,当时,张国春接到电话,立即便说:“没问题,我马上就到。”
已在部队任职的张国春的学生丁光照回忆起导师来泪湿眼眶:“那天我去医院看导师,他面色苍白、满眼血丝、形体孱弱,但他支撑着病体把我的论文修改了。望着修改得密密麻麻的稿子,我感动得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