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保健:此生只为核潜艇,甘为铁鲸献终身
编者按:核潜艇主要有两类:一是战略核潜艇,装载战略核导弹,可在大洋深处对敌方突然发起核打击或二次核反击;二是攻击型核潜艇,以鱼雷为主要武器,可对敌方水面舰船和水下潜艇实施攻击。核潜艇以核为动力,技术难度高,下潜深,潜航时间长、速度快、航程远,目前只有少数大国拥有。我国的核潜艇,是对敌实施战略核威慑的“大国重器”,是对敌大型舰艇实施有效攻击的重要手段,是国家安全的重要屏障,是保持大国地位的战略支撑。我们的乡亲阎保健,从士兵到将军,此生只为核潜艇,为我国的核潜艇、核潜艇基地建设事业奉献了毕生心血,为国家安全做出了巨大贡献。2013年12月,阎将军奉命调京任海军副参谋长,本可再任更重要的职务,不幸的是身体患病,壮年早逝。谈及阎将军,一种敬佩、惋惜之情油然而生,免不了长吁短叹,英雄落泪,壮怀激烈!在此,送阎将军四句话:“家中伟男,军中良将,乡亲楷模,国家脊梁!”祝他在天国一切安好!编辑本段
核潜艇专家 阎保健
我的父亲叫阎保健,河北省无极县西汉村人,1957年出生。我没有跟父姓,也没有跟母姓,我姓海,大海的海。很多人好奇我的姓氏,其实它背后有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我的父亲是一名海军核潜艇军官,母亲怀孕我时,父亲去执行任务,直到我出生一百多天,他才带着满身的海腥味回到家中。他走的时候只给母亲留下一封遗书,没有说去哪,一年多以后,母亲在广播中听到我国首次水下发射运载火箭的消息,后来才知道,那是核潜艇发射导弹,当时按下导弹发射按钮的人,正是我的父亲。那一段时间,母亲经常挺着大肚子在海边散步,她想父亲时,就对大海诉说,她知道父亲就在大海的那一边。大海对我们家真是具有特殊的意义,她是父亲的朋友,是他建功立业的地方,是我们一家人寄托感情的纽带。而没有想到的是,大海还是父亲最终的归宿,父亲去世后,我们遵照他的遗愿,将他的骨灰撒入大海……我姓海,确是宿命,如今,见到了大海,就像见到了父亲。
父亲在我记忆中的印象是模糊的。从小到大,他在家的时间很少,从没有参加过我的家长会,我高考时他甚至不知道我是文科还是理科,我本科考上南京大学,他很意外,以为我最多只能考300多分;后来我以年级第一名的成绩保送清华大学读研,他很高兴,才终于知道,他的女儿原来成绩这么好。在他生病住院以前,我们基本没有交流,我只知道他工作很忙,不停地出海、训练、演习,家里的事根本顾不上,全靠母亲。随着职务的提升,他似乎越来越忙,作为女儿,我对他虽有怨言,却也无可奈何。
真正读懂我的父亲,是从他生病以后。2014年4月,电话得知父亲要去拍CT,我叮嘱他多注意身体,他说马上要出海执行一项任务,因为咳嗽地厉害,首长、同事都劝他出海前一定去医院检查下,开点药带着出海。检查间隙,他还偷偷从医院跑回单位,签了几份文件,检查了出海前准备情况。我担心他拍CT伤身体,劝他趁住院检查,好好休息,他短信回复“谢谢女儿,放心,老爸身体没事”。这么多年来,父亲总是这样轻伤不下火线,我以为这一次和以前一样。没想到,几天后便得到噩耗。医院主任紧急把我和母亲叫到医院,沉重地告诉我们,父亲已经是肺癌晚期,确切的说是晚期中的晚期,骨转移并脑转移,最多只有三个月的生存期。医生们不相信,一个从肺中抽出3000毫升胸水的癌症晚期病人,还有这么好的状态;通常这种病人已很危险,需要马上住院治疗,父亲算是医学的奇迹。母亲听到这个消息,痛哭流涕,自责不已。其实,半年前父亲就经常咳嗽,有时都无法侧卧睡觉,她劝父亲去检查,父亲总说忙,他的保健医生其实已经给他联系了三次体检,可他不是演习,就是出海……任务一项项圆满完成,唯独检查,一直拖着没做。他其实不是没有感觉,但一想到工作,自己的事就全忘了。就在我们极度悲伤之际,父亲还在跟医院协调尽快出院,他告诉医院,有一项重要任务等着他,他是这项任务的前线最高指挥员。因为保密,他无法讲的更具体,后来我才知道,这项任务是父亲从当潜艇兵第一天起就期盼的,对我们国家海基战略核力量建设具有里程碑意义,是军委直接部署的……具体是什么任务,能让一名核潜艇将军连生命都不顾,也许很多年后我们才会知道,也许永远都是个谜。在父亲眼中,临阵脱逃是军人最忌讳的,他不想在医院多待一天,医院没办法,只能骗他,说他得了肺结核,出去会传染官兵,他这才老实待在病房,又急又气,关键时刻自己身体不争气。后来,因为要治疗,我和母亲逐渐向他透露了病情,告诉他,他患的是肺癌早期最轻的一种。没想到,他气得直骂我们和医院:“你们简直是胡闹!你们知道这次任务多重要!肺癌早期又死不了人,早知道我就把这几天海出完了!”未出完的这几天海,竟成了父亲生命中最后的遗憾。
后来,父亲病情加重,他已经知道他的病不像我们描述的那样,但他似乎并没有那么难过,他积极配合治疗,生存期远远超过三个月,又创了一个医学奇迹。住院时,他最开心的就是医护人员问他关于潜艇的事,他讲起来眉飞色舞,眼里冒光,就像一部潜艇百科全书。那段时间,我每天一下班就去医院陪他,我们父女前30年,见面的时间加起来,都不如他生病后在一起的时间多。母亲希望我们多交流,可他跟我话不多。但一有老同事来看他,讲单位的工作,他就特别兴奋,滔滔不绝,浑然不像癌症晚期病人。当听说某潜艇基地盖起不少家属楼,他就称赞,保后勤就是保战斗力,并叮嘱大家一定要注意身体,潜艇兵兵种特殊,一定要强制休假、体检,不要像他一样,关键时刻退下阵来。
父亲从一名潜艇兵成长为核潜艇将军,担任过核潜艇导弹长、核潜艇艇长、某潜艇基地参谋长、司令、舰队副司令、海军副参谋长。在诸多岗位中,他最看重的还是在某潜艇基地服役的经历。那个基地从无到有,从弱到强,倾注了他全部的心血。在那片热土,他和官兵们一起艰苦创业,多次圆满完成军委赋予的重大任务,实现我国某型导弹发射试验十战十捷,大幅提升部队战斗力。军委某首长曾经赞叹,某潜艇基地是我军最有战斗力的部队!2013年,习主席视察检阅该部队,父亲那时已升任舰队领导,但大家一致推荐父亲为主席解说,大家戏称“闫司令连基地的一棵树都能讲出一段故事”。是的,在那片曾经的荒地上,父亲和他的战友们,铲下了第一铲土,种上第一棵树,完成了第一艘潜艇的接装,探索出先进的潜艇战法、训练模式,率领着我国最先进的核潜艇驶向大洋……基地的一草一木都牵动着父亲的心,以至于在他临终之际,他向组织提出的唯一请求就是把他的骨灰撒到基地旁边的大海里,这样他就可以永远和他的核潜艇在一起,永远和他的战友们在一起。父亲生病后,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回基地看看。那年冬天,我们陪他回到基地,当车开到基地最高点时,他让我和母亲不要下车,在秘书搀扶下,他走到离大海最近的地方,向着核潜艇停靠的方向深深鞠了三个躬。上车后,沉默许久,说了三句话:“再见了我的核潜艇!再见了我的核潜艇基地!再见了我的核潜艇事业!”说完便失声痛哭……那个场面,令在场的所有人动容。那是我从小到大唯一一次看到父亲流眼泪。
离开基地后,父亲的病情就不断恶化,2015年10月,父亲离开了我们。我是在大家无尽的悲痛、惋惜、称赞中,才真正了解到父亲的为人。恐怕连父亲自己都想不到,他去世后,习主席专门致电海军党委:“对阎保健同志的逝世表示沉痛哀悼,对家属表示慰问”;两位军委副主席,全体军委委员均向他敬献了花圈;在他的遗体告别仪式上,海军健在的几任政委,80多岁高龄的海军原司令员张连忠,毛主席的嫡孙毛新宇将军,孙建国副总参谋长等首长都来了;海军原政委刘晓江握着母亲的手说:“保健是名好同志”;孙副总长说:“保健太辛苦了,让他好好休息下吧”;毛新宇将军为父亲敬了庄重的军礼。这种遗体告别仪式的规格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级别。他生前全身心投入工作,心无旁骛,从不考虑个人进退荣辱得失,正如一首歌所唱“什么也不说,祖国知道我”,父亲为中国海军核潜艇事业做出的贡献得到了党和国家的认可。更令父亲想不到的是,遗体告别那天,他曾经当核潜艇艇长时,艇上的战士、已经退伍回家十几年的老兵们都来了,他们排着整齐的队伍,伫立在父亲的灵堂前,默默流泪,久久不愿离开,他们在用心与父亲交流,怀念随艇长一起出生入死的日子,如今来送老艇长最后一程;许多海军年轻干部,在父亲的遗像前,长跪不起;父亲当年的老艇长,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哭的不能自己;父亲同乡中在京的6位将军,以及一些并不认识父亲的人,也来送行;凡是父亲的战友、同乡、同学、同事……太多太多的人,他们给我讲了许多关于父亲的故事,说父亲学习上进、工作敬业、正直善良、平易近人……在父亲的送别仪式上,我听到大家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父亲是个好人!”我很难过,直到父亲去世,我才真正读懂了父亲。
父亲生前对我没有任何嘱托,也许我让他比较放心。有一次在病房,他对我说,同样是将军,他这个将军,不像有的将军,能给孩子买好车,买好房,他这一辈子,心思全在工作上,没照顾上家……说着说着,他居然流泪了。我想,如果一位共和国的将军,上能得到军委主席的认可,下能得到普通一兵的爱戴,他应当是名副其实的!父亲虽然没有给我留下名车豪宅,但他留给我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非常宝贵的精神财富!想到父亲忘我工作,用生命践行使命,任何时候,我都不敢怠惰;任何困难,都不足以让我低头。
(作者系军委机关某部门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