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抗命犯上与日军血战33天，临终前念念不忘这件事

蔡廷锴将军

广州市华侨新村有一栋两层的旧式洋房，淡绿色墙身已是斑驳黯淡。“这座房子是祖父1957年买的，取名‘芳园’是为了纪念他1937年去世的发妻，也就是我的祖母彭惠芳。”蔡醒民凝望牌匾，目光深邃。他的祖父就是抗日名将蔡廷锴将军。

“祖父的一生就俩字：爱国!”年近七旬的蔡醒民挺身端坐，注视着墙上的祖父画像。在他缓缓的讲述中，一段久远的历史被还原重现。

1892年，祖父出生在广东西部一个贫农家里，自小割草卖钱、替人放牛。12岁时祖父被迫辍学，做过裁缝，当过兽医，是家里最主要的劳动力。祖父个子比同龄人高出一大截，到成年时，已长到了1．84米。

16岁那年，祖父看到一则招兵启事，他偷偷报名，跟随新兵队伍开拔启程。不料半道上却被家人强行拖了回去。

为了稳住祖父，家人立刻替他张罗婚事。祖母非常勤劳贤惠，祖父后来评价她：“吾妻极力撙节家用，不独不敢妄耗一钱，养命之米，亦不敢多食一粒……极尽妇道，可当得起贤妻良母之誉。”

那时，曾祖父有位姓罗的朋友，常来家里谈论时事。每次听完，祖父就心里憋屈：不去参军打仗，白长了这么高的个头。终于，在祖母的支持下，祖父再次报名应征，实现了他的从军梦想。那年，祖父18岁。

然而没多久，曾祖父突然病故，祖父不得不回家料理丧事。直到民国元年，也就是1911年，祖父才第三次踏上参军路。

祖父是当了整整10年士兵后，才当上排长的。因为个子高，他被将士们亲切地称为“高佬蔡”。祖父在生活上十分体恤士兵，在战斗中也会激励士兵。有一个十九路军的老兵告诉我：“无论打仗还是冲锋，你爷爷总是大声喊叫：谁要怕死，就别来当兵！别穿这身军装！”

从1924年起，祖父跟随孙中山参加北伐战争，平定军阀内战。因骁勇善战，屡立奇功，成为北伐名将。

1926年秋，祖父作为国民革命军第10师28团团长，带领部队围攻武昌城。当时，28团先后发起3次冲锋，都以失败告终，祖父为此心情郁闷。到了深夜，祖父吊着受伤未愈的左手，来到武昌城墙下边，这里瞧瞧，那边看看，思索着如何攻城。

机会终于来了!在一支投诚守军的配合下，南门被打开，祖父手一挥，官兵们像潮水一样涌向城中，与守敌展开激战。这场战斗下来，祖父他们光缴获的步枪就超过了2000支！28团一时名扬天下，与叶挺“独立团”齐名。

武昌胜利后，祖父出任第60师师长。1930年4月至11月，蒋介石和多个地方军阀爆发战争，史称“中原大战”。如果失败，蒋介石将失去在中国的统治地位。

初期，祖父和另一名粤籍将领、第61师师长蒋光鼐，奉命在南边堵截并击退敌军。而蒋介石在北边战场上却接连失利，祖父和蒋光鼐奉命火速驰援，不仅打退敌军增援部队，还取得了反击和总攻的胜利。事后，蒋介石将第60师、第61师扩编为十九路军，任命祖父为军长、蒋光鼐为总指挥，并赏款100万元。这在当时国民党将领中非常少见。

“中原大战”后期，十九路军被蒋介石派到江西，围剿红军。得知日寇制造“九·一八事变”，祖父召集官兵训话：“再也不打内战了！我们要去打日寇！如果不打，干脆把枪扔进长江里算了!”就在这时，十九路军奉命东移，守卫南京、上海。

其时，日方经常挑衅，祖父密令部属：“如日本军队确实向我驻地部队攻击时，应以全力扑灭之。”还一再训示：“无论如何均须死守阵地，就死得剩一兵一卒，也还须抵抗到底，死完为算。”

1932年1月下旬，日方要求“十九路军撤退30公里”，蒋介石竟然答应。1月27日，日方大批海军陆战队抵沪。祖父判定战争随时爆发，决定“违命”，要求全军暂不撤退，坚守防区，保持临战状态。

果然，1月28日晚11时许，日军悍然开枪。祖父当即下令：坚决还击！“一·二八”淞沪战役爆发了。

战役历时33天，打得异常惨烈。时值寒冬，但十九路军将士尤其是义勇军们，不少人脱掉上衣，甩开膀子，挥舞大刀，和日军展开肉搏战。装备和兵力占优的日军伤亡超万，三易统帅也无济于事。这是自中日甲午战争后，日军对华作战中最惨重的失败。

一役之后，国人不再恐日。祖父和十九路军成为当年抗日的标志性人物和队伍。那时，上海畅销一种香烟，用于抗日募捐，名字就叫“蔡廷锴将军”，正面是祖父半身像，背面是十九路军抗日场面。十九路军义勇军的事迹，后来也被聂耳、田汉作为素材，创作成《义勇军进行曲》，也就是今天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

由于敌众我寡，十九路军被迫于3月1日撤退。淞沪战役结束后，蒋介石把祖父专门叫去狠狠地训斥了一顿，以表示对祖父违令抗日的不满。事后，蒋介石还把十九路军调往福建围剿红军，企图让十九路军在与红军的作战中消亡。

祖父果断决定“反蒋、联共、抗日”。1933年10月，他与红军签订“反蒋抗日初步协定”。一个月后，他和李济深、陈铭枢、蒋光鼐等人发动“福建事变”，成立“中华共和国人民革命政府”，宣布“反蒋抗日”。

蒋介石对消灭十九路军蓄谋已久。“福建事变”发生前，他就用大量金钱、官位收买了部分十九路军官兵；同时，又派一批特务渗入十九路军内部。“福建事变”后，蒋介石迅速调集十几万大军围攻。最终，十九路军被蒋介石分散、肢解。

1937年7月后，抗日战争在全国展开。1938年，祖父在广州研究布防计划，日军飞机突然袭来，对路人疯狂扫射。祖父没有躲避，反而站起身来，指挥路人卧倒，—颗子弹打进他的左胸，幸亏偏离心脏，逃过一死。

1945年8月抗战胜利，祖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到广州十九路军抗日阵亡将士陵园，祭奠他以往的战友们。

离开广州，祖父到南京和住在梅园新村的周恩来见了面，愈发相信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1948年元旦，祖父和宋庆龄、李济深等人，在香港成立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提出了“推翻蒋介石卖国独裁政权，实现中国独立、民主、和平”的政治主张。

新中国成立后，祖父长期住在北京，先后担任中央人民政府委员、全国政协副主席、民革中央副主席等职。虽然位居高职，但生活俭朴，爱穿粗布衣服，喜欢自己种些瓜菜。

祖父一生很孤单。以前因为经常打仗，生活很不安定，家人不在身边；新中国成立后，生活安定了，但7个子女都不在身边，儿孙绕膝对他来说是种奢侈。

我是长孙，个子和祖父一样高，从小就受祖父疼爱。小时候，祖父常把我抱在膝上，对我说：“你想当兵，怕不怕死啊？当兵可是不能怕死的，上了战场就不能退缩。”

作为一名抗日名将，祖父非常希望他的孙子中，能有人像他那样，从军卫国。在他看来，只有军人这个职业，最能彰显一个人的爱国心，也最能体现血性男儿的本色。但我们是国民党将领的后代，这样的出身在当时是难以参军的。祖父共有4个孙子和2个孙女，没有一个是军人。这对他的晚年来说，的确是一大遗憾。

蒋光鼐是祖父戎马生涯中的患难之交。两人共事时，祖父管军事，蒋光鼐抓全局，关系融洽，情同手足。1967年初，蒋光鼐病重住院，祖父前去探望，不知怎地一下子老泪纵横。蒋光鼐说：“男子汉大丈夫视死如归，为什么要流泪!”祖父随即回答：“说的也对！几十年出生入死，枪林弹雨，要死早就死了。想想死去的将士，我们要珍惜现在!”

当年6月，蒋光鼐病逝。祖父哭了三天三夜，精神一蹶不振。1968年4月25日，也溘然长逝。临终前，他一直喃喃自语：“台湾什么时候回归呀？”去世后，我们遵照他的遗愿，将他安葬在十九路军抗日阵亡将士陵园，紧挨在他旁边的是蒋光鼐的墓地。

《环球人物》特约记者 王志娟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09年3月25日 第 07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