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红色文艺,有自己的窑洞,这位日本“米脂婆姨”要“返乡”了
在大阪大学,深尾叶子老师是独特的存在。在家中和学校的研究室,她都存有大量图书,还有来自中国的茶叶。每有客人到来,“中国茶还是日本茶?”她会把钥匙给学生,让他们去研究室随意阅读和聊天,这种有温度的师生关系并不多见。
深尾叶子对中国的一切都抱有热情,甚至听说东京有了正宗的兰州拉面的时候,眼睛都会亮起来。在过去的29年里,她不断前往中国陕北杨家沟,甚至在那里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窑洞”。第一次去的时候见到的几岁小孩,如今都有了自己的孩子。“每年都会去一次,村里人很多都去外地打工了,他们恐怕都没我回的次数多。”她的中文很好,有一点陕北口音。
杨家沟窑洞。
红色编辑本段
出生在大阪的深尾叶子,从小受到父母的影响,非常向往中国。父母很喜欢中国革命故事,读到史沫特莱所写的和中国有关的书籍,很欣赏叶挺将军,就给自己的女儿取名“叶子”。生于1963年的叶子,在上世纪70年代接触了中国红色文艺,她喜欢《红色娘子军》,并试图学着表演里面的片段。等她在电视上看到安塞腰鼓的表演时,为之着迷,渴望能有一天去陕北亲眼看看。
深尾叶子近照
深尾叶子读大学的时候,自然地选择了汉学专业。大学二年级开始,深尾叶子开始有一种强烈的想法,想到中国去,到农村去,在中国农村的深处住一段时间,看看农村生活的实际面貌。她甚至有了一个看起来不切实际的念头,“慢慢开始找一个自己能够投入终身去观察的一个农村。”带着做研究的志向,她继续攻读研究生,并开始了自己的中国研究。
读硕士二年级的时候,深尾叶子读到一位大阪市立大学经济系老师的两篇文章,主题是关于张闻天对陕北经济的分析,正是在这两篇文章中,深尾叶子第一次知道了杨家沟的名字。那里有“革命”,那里有窑洞。通过这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中国村庄的名字,她对中国的想象开始变得具体起来。
其实,杨家沟可一点都不普通。杨家沟村位于陕西省榆林市米脂县城东南20公里,拥有相当“悠久的历史”。过去,这里曾是陕北一个地主的庄园,最早可以追溯到清同治年间。1947年11月22日,毛泽东、周恩来等领导人率领中共中央机关和解放军总部来到杨家沟,在此召开了著名的“十二月会议”。这里成为革命圣地之一,1978年,当地成立了杨家沟革命纪念馆,并对外开放。
1990年夏天,当深尾叶子终于有机会作为一个小型访问团的成员到中国参观,目的地是她一直向往的陕北。她在自己的行李箱中放进去那两篇读过的论文,心想,能有机会去杨家沟看看多好。这个念头,改变了她的一生。
初识编辑本段
从西安出发,坐车超过20小时后,才慢慢走进黄土高坡的皱纹里。即便在今天,深尾叶子还能清晰地回忆起当初黄土高原给她的震撼,“十分心跳!”这就是她从小向往的中国革命圣地,她从电影《黄土地》中看到的画面,在这一瞬间成为现实。
杨家沟并不在她的行程之中。但是,此后20多年的缘分,仿佛早已注定。接待深尾一行的西安音乐学院外办的负责人,恰巧是杨家沟人。当深尾拿出有关张闻天杨家沟调查报告的论文,并表示很想去看一下杨家沟时,那位负责人大为惊讶,赶紧向相关部门汇报,最终决定带深尾一行前去杨家沟。
路线是先经过延安,然后去杨家沟、榆林,然后去安塞。那是8月初的一个下午,车辆开进米脂县十里铺杨家沟乡的山路,路边坝地的向日葵被夕阳照耀,一片金黄。看到向日葵,深尾叶子知道,这就是她要寻找的可供以后“lifework”的村庄。
杨家沟是典型的窑洞村,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一样。老乡们走来走去,待人非常和气。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深尾叶子得以住进窑洞,体验当地的生活,没想到在窑洞里的第一晚睡得特别香,“感觉就好像睡在大地的怀抱里”。门前是一个农家的院子,而打开窗户,就能看到对面山上的龙王庙。窑洞内部,是有隐私性的生活空间,而外部又非常辽阔,这和她在日本时的居住体验有很大不同,这种半开放的空间让她非常着迷,在后来的研究中,她就很重视从空间的角度来理解当地的文化和生活。
除了窑洞这种独特的空间,杨家沟的“声音”也让深尾感到惊奇。陕北农村大多都在黄土沟壑的沟里面,“人们虽然同在一个村里,但往往从沟里的这个山坡上跟对面山上的人讲话,必须大声”。深尾注意到陕北独特的地理环境和当地人们的生活与文化有着密切的关系,“开始描写杨家沟的村落时,觉得绝对需要同时写空间和声音”。
绿色编辑本段
深尾叶子第一次陕北之旅非常神奇,在后来20多年的调查当中,自己最主要的研究对象,全部都在这一次旅游中遇到了。
最重要的一个人,当然是朱序弼先生。现在深尾还保存着第一次见面时和朱序弼一起拍的照片。
朱序弼出生于1932年,在杨家沟,朱序弼是一个真正的传奇人物。2010年8月,榆林在大漠边缘的卧云山上为朱序弼树立了铜像。这是这位林科所退休职工应得的荣耀,在当地,他已经为林业奉献了50年,获得国家林业奖章,被称为“绿圣”。
朱序弼10岁的时候,就到地主家放羊,三年多的放羊生涯,让他走遍家乡的沟沟壑壑,寂寞的少年认识了各种植物,旱柳、小叶杨、臭椿,这些不值钱的树木,却有着极强的生命力。奶子草、狗尾草,这些普通的杂草,牢牢抓住土地。1951年3月,19岁的朱序弼被招收到榆林农校实习农场当工人,开始林草的培育,农场领导送他到业余学校深造,他得以接触到《植物学》《造林学》《苗圃管理知识》这些林业专门知识。小时候的经历和成年后的学习结合起来,对朱序弼来说,造林不是一份普通的工作,他把一生都用在和恶劣环境的抗衡上,为家乡增添绿色,成为他的使命。朱序弼曾从大兴安岭引进樟子松,成为三北地区治沙造林的优良常绿树种,他还成功地引进新疆耐盐碱胡杨,在当时创造了奇迹。
深尾叶子遇到朱序弼的时候,被这位快退休的西北汉子深深打动了。后来不断返回杨家沟,跟着老朱下基层搞绿化就成为深尾的重要工作。她的研究方向是社会学,在和老朱的交流中,她发现“绿化”不止是种树,也是一种社会交流活动。“退耕还林”,从政策到行动,意味着人们要有长远的眼光,要和大自然重新建立一种和谐的关系。
“米脂婆姨”编辑本段
榆林当地媒体曾经报道过深尾叶子,称其为“米脂婆姨”。米脂是有名的出美女的地方,深尾更满意的却是这个称号的“本地性”。作为一个在大阪长大的日本女性,她发现自己出奇地适应陕北的生活,饮食、干燥的气候,不但没有成为困难,反而让她感到“最舒服”。
过去的30年,是中国农村巨变的30年,杨家沟也不例外。第一次去杨家沟的时候,她如果要打电话给在日本的家人,需要去一趟80公里远的邮电局,如今,杨家沟的乡亲们可以通过手机微信联系到她,和她讨论窑洞的维修事宜。
整个生态环境和人文环境都有巨大变化。很多人出去打工,也不断有人带孩子进城,无形之中减少了对土地的压力,对老朱和当地人的造林事业,也是一个巨大的帮助。2000年的时候,深尾注意到,过去一到冬天就光秃秃的山峦,开始有了客观的变化,植被变得丰盛起来。
最近这些年,随着中国人普遍变得富裕,杨家沟的红色旅游也得以发展起来,有些村民通过开民宿,获得不错的收入。深尾曾多次在陕北过年,喜欢看村民们扭秧歌。即便是很多人都进城打工了,春节的秧歌,仍然和过去一样充满活力。生活和环境都在变化,当初第一次来时见到的小孩,如今已经要把自己的小孩指给深尾看了。这让她明白,30年的时间,就这样转瞬即逝。
深尾把杨家沟当成是自己的第二个“老家”。在都市中长大的她,即便是在日本,也没有一个可以成为老家的地方,而杨家沟实际上成为她心灵上的老家。“成为米脂婆姨,是一种荣誉,也是一种缘分,多少有点命中注定的感觉。”深尾开始憧憬明年的陕北之旅,那会是她的第30次“返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