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麦多声部民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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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川西“藏羌走廊”的大山深处,长期生活着一支自称“阿尔麦人”的特殊族群,其语言、生活生产方式和文化习俗都与其他藏羌族群有着明显的区别。在阿尔麦人中传唱的多声部民歌更是其地理环境和多元文化交融所孕育的特殊艺术形式。通过长时间田野调查,阿尔麦多声部民歌的传唱区域,主要集中在岷江上游地区的黑水、松潘、茂县三县交汇之处。三个地区彼此毗邻,曾划归为同一行政区划,地缘相近、人缘相亲、血缘相通、文缘相融,同一种源的羌人在经过了千百年历史衍化之后,这种朴素的音乐文化仍然成为维系族群的情感纽带,更是族性认同的内在基因和文化符号。
语言不仅是民族文化传承的载体,也是构建族性认同的重要元素。美国社会学家帕森斯把语言和宗教视为族群文化认同的基础。“族群意指同一社会中共享文化的一群人,尤其是共享同一语言,并且文化和语言能够没有什么变化地代代传承下去。”黑水知木林地区,松潘县镇平乡、小姓乡和茂县松坪沟乡、太平乡等三个地区,虽然在行政划分上隶属于不同的县,且聚居藏羌两个民族,但是他们同样使用羌语北部方言,在演唱多声部民歌时,他们大多使用古羌语,这种古老的音乐语言一代代传承下来,在他们割舍不断的民族血脉中流淌。虽然阿
尔麦多声部民歌产生于什么年代,目前尚无确切材料证明,但是歌手们都说他们是小时候听老人唱就跟着学会了,并说这些歌都是代代相传的。有首多部民歌“几什多纳玛”就是这样唱的:“我们在这间屋子里唱歌,唱的是先辈们传下来的歌。这个歌任何人不能改动它,我们现在还在唱着这些古老的歌。”当地宣传文化部门的同志介绍,村民们演唱的很多歌曲都十分古老,大多使用古语。时至今日,大多数演唱者已不知道歌词的意思,只知道这是什
么类型的歌在什么场合演唱。而这种古老歌曲的演唱遍布于他们生活的每一个场景:从祭祀敬神到喝酒劳动,从定情结婚到离别丧葬,这种共同的音乐语言就像活化石一样,成为千百年来传承民族文化的媒介,体现出三地在族性认同上的同根性、同源性,也是三地族性认同的核心要素。
在三地多声部民歌的演唱形式上,大都是男、女声的重唱或合唱,也有男、女群体的合唱式对唱,混声的组合形式较少见到。在合唱中,参加合唱的人数不等,但高音部的演唱始终由一位领唱负责,其他人都唱低声部。担任领唱的人,一般都是在寨子里较有地位、演唱经验丰富、声音条件好的歌手。
通过田野调查发现,三地的多声部民歌都用颤音的唱法,一般男声在中低音区较长时值的音上,频繁地使用大幅度的慢速颤音。在颤幅上,多为向上的大二度,有时可扩展至小三度,还存在一种高腔假嗓唱法。女声多用平声高腔,最高音区有时用假嗓,有时也采用颤音唱法。这种唱法也源于深刻的族性认同。众所周知,羌族是一个典型的迁徙民族。秦汉以降,羌人向西南地区不断迁徙。岷江上游的羌人,是迁移而来的羌人与当地原有土著居民融合而成的。羌族这种迁徙品质和习性自然而然地融于其族性之中,而其族性自然要在他们的音乐叙事中表现出来。“颤音”是一个很好例子,给人一种悠远苍凉、一咏三叹的感受。它既能很好地表达阿尔麦人的先民们长途迁移的艰苦,又能体现声音在连绵起伏的山峦里回荡起伏的动态,还可作为迁徙途中隔山传递信息的特殊信号。这种装饰音及其唱法能给人以心灵上的强烈震撼,与其说带有明显装饰性颤音是一种音乐叙事特征,勿宁说它是阿尔麦人苦难历程的心理投射,让人体悟到羌这一古老民族的艰辛和对历史的诉说。正是这一鲜明的音乐特征,将“我群”与“他群”之间的差别凸显出来,强化了阿尔麦人内心的族性认同。
虽然三地现在都隶属于不同的区县,甚至被划分成了不同的民族,但是血脉里承袭了共同的历史、语言、文化。三地地缘临近,族源相近,风土民情也比较一致,生产和生活方式大体相同,这使得多声部民歌演唱的内容非常接近。从小孩出生取名到恋爱结婚,从劳动到休息,从杀猪到修房,从迎宾送客到节庆活动,从娱乐到祭祀,无不贯穿着阿尔麦多声部民歌,可谓歌满人生。这也恰恰反映出,阿尔麦多声部民歌是在当地的地缘边缘性和族源混融性下的独特产物。
“民族的和地域的自然、气候与地理生态环境,对人的文化心理包括审美意识的形成,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与交互作用。”阿尔麦人长期居住的地区,地处四川盆地西北边缘山地向丘原过度的高山峡谷地带,山高壑深,交通相对比较闭塞,甚至与世隔绝,因此其传统文化受到外来文化的冲击较小,保持了相对封闭的自然和社会环境。时至今日,阿尔麦地区的很多高山寨子,比如黑水县扎窝乡的朱坝村等等,都只有一条仅能通过小车的机耕道,遇到下雨及雨后道路泥泞不堪,连小车都无法通过,而步行上山或是下山都需要几个小时。交通的不便使得当地的居民与外界交流较少,自然更多地保留了其传统文化传承的土壤。因此,由于在地理上自成单元并相对独立,同时由于它处于汉区与民族地区相接的边缘地带以及多民族共处的局面,这使得该地区至今保留了较多的原始文化遗存,这也正是当地多声部民歌至今流传的重要原因之一。
阿尔麦多声部民歌作为阿尔麦地区的一种独特艺术形式,映照的是阿尔麦人的独特精神世界。它不仅是这一族群的艺术表达,还渗透了阿尔麦人的审美取向和价值追求,更是他们的一种生存方式。在基本上与世隔绝的传统乡土社会中,阿尔麦人选择用“歌”来打破山峦的阻隔,打破单调重复的日常生活,这些古老的歌谣不仅传承了其民族的历史和文脉,更成为当下社会交往、交流对话的重要载体,起到以歌代言、以歌为媒、以歌会友、以歌传情的作用,在阿尔麦人的生活世界中,占据着十分重要的位置。“一个社会的特定自然和人文条件创造了特定的文化,音乐就是这个大的文化中的一个产物;反过来也是顺理成章的,音乐作为文化的一类必定会反映或表现它所生存的社会、文化环境的重要特性。”正如珍妮特·沃尔夫所讲:艺术并非超乎存在、社会和时代之上的“天才的创造”,而是“包含大量现实的、历史的因素的相当复杂的建构。艺术和文学应该被视作历史的,被环境决定了的,和生产性的”,永远没有超脱于社会力量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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