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追羊者夏勒:中国生物保护的启蒙先锋
美国博物学家乔治·夏勒第一次看到藏羚羊,就被它们的美迷住了。那是1985年10月一个寒冷的日子,这群生灵奔跑在青藏高原,轻盈灵巧。从侧面看,它们犹如传说中的“独角兽”,头上的角分外纤长。
当时,一场针对它们的屠杀正在发生。藏羚羊拥有世界上最细最软的绒毛,帮助它们抵御海拔最高的寒冷。正因为这些绒毛,它们被大量猎杀,尸体腐烂在雪域,血淋淋的皮毛被走私到克什米尔和印度。由藏羚羊毛织成的“沙图什”被销往世界各地,披在名流的肩上,是财富和优雅的象征。
在此之前,贩卖沙图什的商人一直谎称原料来自于西藏北山羊,购买披肩是帮助穷人改变生活的善举。直到1992年,在西藏进行自然考察的夏勒才发现两者间的血腥联系。一块沙图什披肩,背后是3只藏羚羊的尸体。夏勒粗略统计过,20世纪90年代,至少有20~30万只藏羚羊被猎杀。
美国《时代周刊》曾把夏勒评为世界上最杰出的三位野生动物研究学者之一。在到达青藏高原之前,他曾在非洲高原与大猩猩同眠,在印度半岛的树上观察野生虎群,在四川卧龙救治大熊猫。
“去了解一个没有遭到人类破坏的地方,这对我有一种特殊的吸引力。”在《第三极的馈赠》里,这位博物学家写道。1984年,夏勒得到中国政府批准,进入羌塘无人区研究考察。
那里生态美丽而脆弱。一场偶发的气象灾害,都会给当地野生动物带来沉重的打击。而牧场的围栏、贪婪的子弹,更会给它们带来灾难。
“要保护一种动物,首先就要了解它的动向。”为了寻找藏羚羊的产仔地,也是它最集中、抵抗力最弱的地方,夏勒坚持了17年。在追踪路途中,他还要应付怎么都使唤不顺的驴子,随时罢工的卡车,没完没了的暴风雪和一些对研究缺乏热情的工作伙伴。
在野外笔记中,他记录过夕阳中藏野驴的黑色剪影,雪豹留在雪地上的圆形足印。母棕熊、狼、公熊组成古怪队列,几千只黄羊越过一道山岭。一只浑身湿漉漉的小藏羚羊还不会站立,两千只南下迁徙的藏羚羊群,夹着几百只刚出生的幼仔,犹如一片粉红色的云。
美好夹杂着残酷。22具被剥了皮的藏羚羊尸体横陈在一个猎人营地,失去母亲的幼仔在草原上无助地叫唤。毫无戒心的褐背拟地鸦突然在枪声中丧命,一只死去的艾鼬在投放毒药的鼠兔栖息地被发现。
“人类眼看着环境日益恶化,威胁着自己的未来,却仍旧执拗地破坏大自然,撕裂大自然。”夏勒说。
每个物种都是生态环境的重要一环。当夏勒第一次进入青海时,发现鼠兔已无迹可寻。在他眼中,没有鼠兔的草原仿佛“一座死亡之城”。
他从中国队友那里打听到,因为鼠兔是“坏动物”,吃光了牛羊需要的草,挖洞造成水土流失,政府从1962年开始大规模毒杀鼠兔。
夏勒观察后发现,这些兔子的近亲挖洞时,会把底层的矿物质带到地面滋润土壤。坚硬的土壤也得以翻松,能避免板结和水土流失。它们是整个脆弱生态链的关键组成部分。
19世纪末,美国数百万头野牛被冷酷猎杀,剩下幸存者生活在黄石公园。20世纪70年代,草原犬鼠被定了“破坏牧场”的莫须有的罪名。在青藏高原,夏勒不停地问自己:历史将会重演吗?
发现沙图什的肮脏交易后,他撰写文章呼吁,试图将藏羚羊遭屠杀的认知渗透到公众意识里。沙图什问题被提上国际议程,全世界大多数人开始抵制这种带血的奢侈品。在中国,占地近30万平方公里的羌塘自然保护区建成,为藏羚羊的生育和迁徙提供保护。
为了消除长久以来人们对鼠兔的偏见,夏勒编写了12则有关鼠兔的寓言。这些故事被译成藏语制成宣传册,在青海和西藏学校和村庄发放。
“生态保护是一段漫长的旅程,而不是一个终点。”截至2011年,夏勒已造访羌塘26次,在那里累计度过大约41个月的时光。在21世纪头10年,羌塘的盗猎活动显著减少,藏羚羊数量有所回升。
2016年4月,83岁的夏勒再次踏上羌塘。令他失望的是,在超过2000公里的驾车路线和无法计数的徒步旅程中,他只看到两只雪豹,没看到一只藏羚羊。人类的居住区扩大了,满眼都是牲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