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瘫“博士”求学记:曾被诊断难以自理 靠毅力闯入学术圈
学习中的谢炎廷(左)。
萃英山下,昆仑堂前,一个趔趔趄趄的背影,在人群中坚定前行。他无暇顾忌周围人投来的异样目光,用蹒跚的脚步丈量兰州大学的每一寸土地,日复一日、持续七载。他就是谢炎廷,这位从小被诊断为脑瘫的男孩,正在兰州大学数学系攻读“博士”(除了没有学位,他的课程和正常博士一样——记者注)。
谢炎廷出生11个月时,因发烧被送进医院,医生诊断小孩患了脑瘫。原本幸福的家庭没了笑声。从那时起,一家人就踏上了漫漫寻医路。
北京、上海、石家庄、西安……谢炎廷的母亲刘小凤都已经记不清去过多少地方,“反正周围人介绍、媒体广告能治脑瘫的地方都走遍了”,但谢炎廷的病情并没有明显好转。
辗转寻医疗效甚微,医生建议刘小凤生二胎。经与丈夫、孩子爷爷奶奶几番商量后,刘小凤打消了二胎的念头。“如果再要一个,就等于放弃这个孩子了。”从此,一家人又再出发,开启漫漫养育之路。
谢炎廷到了学说话的年纪,刘小凤和丈夫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教他,从叫“爸爸、妈妈”到可以说出更多的字词。工作之余,刘小凤挤出时间陪伴小炎廷,她买来大量启蒙图画书,一有时间就守在孩子身旁,反复读给他听。
有一天,刘小凤教小炎廷认识“医院”时,1岁多的他突然含糊不清地说,“这是爸爸上班的地方”,刘小凤心里突然一亮,她意识到孩子虽身有残疾,但智力没问题。
谢炎廷7岁了,到了上学的年纪,能不能像普通孩子一样去上学?刘小凤跑遍所有离家较近的小学,只有一家私立学校给出了“有点希望”的答复:正常入学可以,但是在学校出现安全问题的话,没办法负责。
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谢炎廷上学的梦想破灭了。与此同时,刘小凤作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让孩子在家上学,我们自己教!
买课本、备课、列课程表、上课,刘小凤和丈夫在家办起了“学堂”。谢炎廷的爷爷曾是上个世纪50年代的大学生,爷爷退休后,主动充当起谢炎廷的“学习助手”,每次遇到难题,谢炎廷总喜欢与爷爷一起探讨。
谢炎廷“泡”在家人的爱中长大,有时候,他也会耍性子。有一次,因为一点小别扭,谢炎廷和妈妈扭打起来,爸爸下班回家得知后问谁赢了。谢炎廷蔫蔫地说妈妈赢了,爸爸立马“愤愤不平”地说:“咦哟,真给我们男人丢脸!”顿时,家里又洒满欢笑。
和普通孩子一样,谢炎廷也会贪玩。有一次学习时间,刘小凤推开房门,看到他在玩电脑上的纸牌游戏,还犟嘴说没有玩。刘小凤当时就让儿子选,是先玩再学还是先学再玩?谢炎廷选择先学习功课。从那以后,刘小凤再也没看到过谢炎廷做功课时玩游戏。
“我们一大家人从来没有一点嫌弃,每个人都很爱他,他得到的一点不比别的孩子少。”刘小凤说,为了让孩子敞开心扉,家人尽量营造一种正常的家庭氛围,“该说说、该笑笑,也会有小争吵,就像每一个普通家庭一样”。
从小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谢炎廷总是乐呵呵的。妈妈经常会问谢炎廷:“你觉得幸福吗?”他总是嘿嘿一笑,都说自己很幸福。有一次,谢炎廷对母亲说:“我有眼睛、有耳朵,能看到、能听到,还有一个温馨的家,我怎么会不幸福呢。”
当生活慢慢透入一丝亮光时,命运再次跟这个家庭开了一个玩笑。2008年9月,15岁的谢炎廷即将“上高中”时,爸爸突发心脏病去世。一时,一家人的生活又陷入了困境。
“他爸爸走了后,我也没心思再辅导他功课,而且高中的知识我也有些力不从心。”高中三年的课程,刘小凤参与不多,除了遇到迷惑时与爷爷一起研究讨论,谢炎廷一个人自学完高中文理科的所有知识。
2011年,“高中毕业”的谢炎廷开始憧憬自己的大学。
刘小凤咨询了兰州市城关区招生办公室,对方同意谢炎廷以社会青年的身份参加2011年理科高考。不能握笔写字成为参加高考的最大障碍。“考试前我们就商量好,他只做选择题部分。”刘小凤说。选择题答题卡的涂卡环节,谢炎廷提前在家练习了很久。
选择题总分280分,谢炎廷考了262分,其中数学选择题满分,这样的成绩令谢炎廷和家人十分欣喜。但一家人又不得不面对现实:262分的高考成绩,谢炎廷不能被任何一所大学录取,通过高考上大学的路走不通。
谢炎廷并没有气馁,还是要圆大学梦。母亲提议,带他去离家较近的一所学校旁听金融学课程,被谢炎廷当场拒绝,“我就想去兰州大学!”
经朋友介绍,刘小凤和儿子见到兰州大学数学与统计学院院长张和平,表达了想要到课堂旁听的愿望。谢炎廷的经历令张和平颇为感动,当即同意他的请求。就这样,谢炎廷顺利拿到兰州大学的旁听“入场券”。
新问题随之而来。家在兰州市区,上学在40公里外的兰大榆中校区,谢炎廷日常起居得有人全天候照料。就在一家人犯难时,谢炎廷的大姨主动提出陪孩子就读。一开学,谢炎廷就在兰大校园里的家属楼租了房子,开始大学生活。
每天上课前,大姨扶着谢炎廷来到教室,等下课时再接他到下节课的教室。为方便出入,谢炎廷在教室中也有了他的“专座”——第一排中间靠近过道的位置。为避免课间去卫生间,谢炎廷调整生活规律,上课前不喝水,一坐就至少两个小时。
谢炎廷走路不便,正常同学10分钟的路程,他要费时近半个小时,走得满头大汗。待到冬令时,学校调整作息和上课时间,中午只有1个多小时吃饭时间,谢炎廷要被大姨拽着一路小跑,才能勉强赶上上课。
兰大数学与统计学院老师徐守军给大一新生上《解析几何》课时发现了坐在第一排的谢炎廷,“不仅不做笔记,坐在那里都不安稳,摇头晃脑,总做鬼脸”。徐守军感到奇怪,课间询问其他同学,才了解到谢炎廷的情况。
“我很感动,感觉这个孩子很不容易。”从那以后,徐守军每次上课,总会有意识地将更多的目光投向谢炎廷。“每讲完一个知识点,我就观察一下他的接受情况,看他点点头,就知道他明白了,我看他皱着眉头,那肯定是有疑惑,有疑惑的地方我就重新再讲一遍”。
上课的时候,徐守军通过眼神和谢炎廷交流,给他传递鼓励。课间的时候,徐守军主动走到谢炎廷坐的位置旁,蹲下来与他交流 。刚开始交流时,徐守军完全听不懂谢炎廷在说什么,就猜测他想表达的意思,写到纸上让他确认,然后再进一步交流。
有时,谢炎廷的家人不能来接他下课,徐守军就和班里的同学们一起帮谢炎廷背书包,送他回住处。
在老师和同学的帮助下,谢炎廷顺利完成了各门功课。2014年秋季学期,徐守军给学生讲《组合数学》,其中一个有关组合的问题引起了谢炎廷的兴趣。
课后,谢炎廷查阅了大量资料,寻找解决思路。下一堂课时,谢炎廷主动就和徐守军交流想法,“我一听还不错,就帮他找了一些资料,鼓励他研究下去”。以后每次上课时,师生俩人都会就该问题反复讨论,“他说我写,我写的东西他回去后都会敲成电子版。”谢炎廷很用心,徐守军感到十分欣慰。
在键盘上打字,对谢炎廷而言不是件容易的事,别人一个小时就能完成的任务,他用一根指头要“戳”上一天。靠着这种顽强的毅力,在徐守军和谢炎廷的共同努力下,历时3年,对这个未解的科学问题,拿出了原创性的解决方法。谢炎廷将其写成学术论文,徐守军又花费大量时间帮他译成英文,文章于2017年在澳大利亚一家专业期刊上发表。
2015年6月,谢炎廷完成数学院本科教学计划中所有课程,且高质量地完成了本科毕业论文,顺利毕业。可他的求学之路并没有停歇。毕业之前,谢炎廷就想跟随徐守军继续学习深造,徐守军愉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2015年9月,谢炎廷成为徐守军的“编外”硕士研究生,正式加入他的课题组。
为方便儿子继续深造,刘小凤也作出最大的努力:在兰州大学附近买房。可买房的首付款从哪儿来,成了刘小凤面临的现实困难。
谢炎廷父亲去世后,家里经济来源仅靠刘小凤一人,原本55岁就可退休,她却还在坚持。“确定读研后,我跟孩子爷爷奶奶沟通买房的想法,爷爷特别支持,拿出仅有的30万元积蓄给我。”刘小凤激动地说。
全家人一起努力,为谢炎廷的“硕士”之路清扫了障碍,新的旅程开启了。无论刮风下雨,只要身体无大碍,谢炎廷都坚持到校上课。“每次开讨论会或者上课,他都来得最早,在教室门口等待老师与其他同学的到来。”说起谢炎廷,同门师妹刘梦可满是敬佩。
4年里,谢炎廷仅请过3次假。“谢炎廷都能够一直坚持,你们健健康康的有什么理由迟到、请假。”徐守军经常拿谢炎廷教育其他学生。
课间的时候,徐守军也喜欢来找谢炎廷开玩笑,到他跟前拍拍他,让他起来活动、喝点热水,这时谢炎廷就歪歪头嘿嘿一笑。“他那一笑啊,我就觉得心头一暖,特别美好。”徐守军说。
课余时间,谢炎廷就自己在家翻阅英文文献、写论文。自学遇到不懂的地方,谢炎廷就用一根手指打字、发邮件询问徐守军。徐守军同时兼顾本科生和研究生教学,经常一天忙完已是深夜,早上一起床就看书查资料,思考有了眉目就立即回复谢炎廷。
看到徐守军对儿子很用心,刘小凤百感交集。“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有这样的机会,有这么好的老师、这么好的平台。”刘小凤也会告诫儿子“徐老师都付出了这么多,你也要加油,对得起老师的一片好心!”
2018年9月,完成硕士阶段学业后,谢炎廷又顺其自然成为徐守军的2018级博士研究生(旁听)。这个曾被医生诊断生活难以自理的孩子,要开始“闯学术圈”。“以前真的没有想过,像他这样的孩子,能够走到今天。”刘小凤感慨地说。
2018年8月,谢炎廷受邀参加第八届全国组合数学与图论大会,他本有资格上台分享自己的学术成果,但因语言表达不便,就没有申请。“以后肯定会有更多学术交流机会的”,徐守军对谢炎廷的未来充满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