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平传统年画的那一抹腮红
采风团抵达梁平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地面湿漉漉的,雨似住非住。就过餐后,在住处附近一家小店买了些咖啡便匆匆返回,一头扎进房间了做起了功课。第二天的采访点有三处:梁平实验小学、梁平博物馆以及梁平木版年画国家级传承人徐家辉的作坊。
查看资料的过程中,我对梁平年画大致了然:与梁平竹帘、梁山灯戏并称为“梁平三绝”的梁平年画,为"四川三大年画"(绵竹、梁平、夹江)之一。它起源于清初,1913年至1934年为鼎盛期,后逐步衰落,2006年被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独特的地理环境和巴渝文化造就了梁平人顽强和坚韧性格,“万物有灵”的鬼神观同时也深深地植入梁平这片土地。受此影响,梁平年画形成了古朴天真、构图饱满简洁、人物夸张变形、色彩对比强烈等特性。有人用一个“野”字加以概括,想来倒也贴切。
然而,最具特点的还是那一抹腮红。“抹”字在这里是实实在在的:在最后一道工序“开脸”的最后,要由经验丰富的老艺人用手指蘸上颜料和酒在腮部“抹”上一道。先上几张图,感受一下。
现在也有用笔“抹”的,但传统的梁平年画大抵用手,大抵真“抹”。看上去很随意,仔细打量又好像很有章法。不管怎样,这样做辨识度确实高,但此外有什么讲究、有什么说头?这个疑问,陪伴了我第二天乃至第三天的采风全程。
“说不清,就这么传下来的。”
“这应该是它的一种经典符号了。”
“和女儿出嫁开脸应该有是有渊源的。”
“蘸酒是为了好挥发吧。”
……
向相关人士一路请教下来,所得到的回答不一。总觉得是又不全是,应该还有什么、应该还有更本质的东西。结果,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当日行程的最后一项安排——对梁平木版年画国家级传承人徐家辉的访谈上。
徐家辉出生于年画世家,而徐氏家族曾是梁平年画的出产大户。到了他这一辈,兄弟姐妹中唯有他对祖传的这项技艺情有独钟。本着“就是想好好继承祖辈留下的这些老手艺”这一想法,他潜心钻研传统技法,包括颜料的配制和纸张的制作,雕板、蒸纸、拖胶、刷泥、套印等近30道制作工艺悉数掌握。在梁平木版年画被列入国家级非遗保护名单的前一年,他获准在自己的画作上盖上祖辈留下的“德和泰”大印,成为梁平木版年画第六代传承人。
梁平木版年画国家级传承人徐家辉
问及“那一抹腮红”,他先是踌躇了一下,似乎不知从何说起,最后给出的解释是“避邪”。随后,又不住地笑道:“迷信的”“唯心的”。经一再追问,他谈到了传统“开脸”的一些细节。大致有这样三点:首先,要得到师傅的首肯;其次,要在子时;第三,要念念有词,心中默念师傅的样子。
直到车子启动离开他的工作坊,我脑海里还在回味他随后讲到的一个真实的故事:“有位退休老教师晚上老是睡不着觉,他说我是不是买幅年画回去贴上,我说那你就试试。过了几个月我问他怎么样,他说他现在睡觉睡得很好。”话毕,又补充上一句,“当然,也许是心理作用”。徐家辉很爱笑,这些话也是笑着说的。
当晚,忙着整理白天的资料。待到就寝,已经是子时过半。这时眼前仿佛出现了这样一个场景:灯光下,一位年轻的艺人,嘴上默念着什么,手蘸红色的颜料,再蘸些白酒,在画像的腮部涂抹,一下、两下……旁边站立着一位长者,一言不发地观看着。屋内悄无声息,只有秋虫声间或传来。
子时、红色、酒、以手代笔……好强的仪式感!我忽然意识到,这一切或许是为了更好地“通神达灵”,是出自对大自然、对神灵的某种敬畏。是否从中还有什么希企,不得而知。是否人皆如此,也不得而知。但是以手代笔,肌肤直接接触画稿,至少艺人自己的感觉很别样,而呈现出来的效果自然与众不同。
“英雄无项,美女无肩,文人如钉,武夫如弓” 这类人物造型口诀广泛应用到各类作品中。
想到此,不禁有些小兴奋。倒不是因为得出了什么精准的答案,而是脑海中随之冒出的“敬畏”二字。什么是传统?传统就是世代相传的精神、制度、风俗、艺术等,而“敬畏”在其中无疑占据着非常重要的位置。它既是一种人生态度,也是一种行为准则,更是一种智慧的体现。迷信是要破除,但自然、真理、规律仍是我们需要敬畏的,毕竟“天地有定律,四季有成规,万物有法则”。
至于“年画重回春节”的主题嘛,忽然想到了有些人说过的“年画从来就没有离开过”的这句话,从上面的角度上讲,那就解释得通了,至少年画还没有走远,“年画重回春节”这项活动也更具意义。另一方面,从作为优秀传统文化的一种载体这个层面看,真正要想重回确实是个很大很大的课题……就这样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中入睡了。
第三天上午走访了四川美术学院。这些年来,学院的手工艺学院利用自身的学术和设计特长,为年画这种古老技艺的传承、尤其是年画周边产品和延伸产品的研发进行了多种尝试。参观当中,副院长谢亚平教授的一句话使我感到很欣慰,她说“年画的消费,要对画有理解。包括体验它什么叫开脸,才有可能未来形成真正的消费习惯。”
四川美院手工艺学院副院长谢亚平教授
说实话,对于如何振兴年画,一些传承人是有顾虑和怀疑的。顾虑和怀疑的关键点在于,经过再设计的那些产品还能不能叫年画。这应该是个很大的课题,真正要解答清楚的确很不容易。我之所以赞赏谢亚平教授的这句话,是因为他们的设计是站在“对画有理解”的基础之上的,这至少保证了传统年画不至于走了味道。能够有这样一支讲科学的专业队伍参与到年画的传承中来,对年画来说无疑是件幸事。
工作室里的墙上也张贴着梁平年画。此时再看那一抹腮红,感觉好像又有些不一样。透过那一抹腮红,眼前又浮现出梁平实验小学里看到的那一幅幅稚嫩的年画作品、梁平木版年画国家级传承人徐家辉那敦厚的笑脸。从这一抹腮红中,我不仅看到了“敬畏”,还看到了些许希望。
年画课已成为梁平实验小学美术课程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
身为梁平木版年画代表性传承人的该校副校长莫绍萍。
梁平年画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