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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渔

朵渔,1973年生,原名高照亮,著名青年诗人、学者。

目录

朵渔,诗人,随笔作家。1973年出生于山东,1994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写作诗歌、随笔,主持共同体出版工作室。曾获柔刚诗歌奖等多项诗歌奖。著有诗集、评论集和文史随笔集多部。

人物作品

著有《史间道》(天津人民出版社)、《追蝴蝶》(《诗歌与人》专刊)、《最后的黑暗》(北岳文艺出版社)、《意义把我们弄烦了》(人民文学出版社)、《原乡的诗神》(北京邮电大学出版社)《我的呼愁》(暨南大学出版社)、《生活在细节中》(花城出版社)等诗集、评论集和文史随笔集多部。

人物荣誉

曾获华语传媒年度诗人奖、柔刚诗歌奖、屈原诗歌奖、骆一禾诗歌奖、《诗刊》《诗选刊》《星星》《诗建设》等刊物的年度诗人奖等。

作品赏析

河流的终点

 

我关心的不是每一条河流

她们的初潮、涨潮,她们的出身、家谱

我关心的不是她们身形的胖瘦,她们

长满了栗子树的两岸

我不关心有几座水泥桥跨越了她们的

身体,我不关心她们胃里的鱼虾的命运

 

我关心的不是河流的冰期、汛期

她们肯定都有自己的安排

我关心的不是她们曾吞没了几个戏水的顽童

和投河而去的村妇

她们容纳了多少生活的泥沙

这些,我不要关心。

 

我关心的是河流的终点。她们

就这么流啊流啊,总有一个地方接纳了

她们疲惫的身躯,总有一个合适的理由

劝慰了她们艰难的旅程。比如我记忆里的

一条河流,她流到我的故乡时

已老态龙钟,在宽大的河床面前

进进退退,欲走

还休。

 

 

我梦见犀牛

 

在一片雷声中,我没有

梦见黄金,而是犀牛

一头非洲犀,挺着硕大的

阳具,在一块巨石上狂舞

多肉的下颚颤动不已

绿色的汁液涂抹着天空

石头并未因此而开裂

我也没有因此获得飞翔

发出尖叫的,是黑夜的女人

她挥舞着冰冷的手臂,在梦中

张开了双腿

我摸着她多毛的下体,想起

那在******中度过的每一刻是多么奇特

那被黑犀操过的母犀是多么风光

 

 

与某人坐谈一下午

 

他说,贫穷没什么不可以,现在只是到处走走,不想做什么事情

他说,五十岁以后就回到乡下,盖几栋房子,娶一个小妻

他说着还打了个比喻,就像

地主一样,让一种孤立的自由成为可能

 

这时候,一道金色的光芒被玻璃分开

奇异的喜悦在黄昏里生成,但没有发作

成功的失败者怀抱着相似的梦想——

尚有十年可期,尚有半生虚度。

 

 

各自的命

 

风中走着各自的命。

霜雪枝头,成群的灰雀

组成简单的家族。

风中走着各自的命。烟囱

自房顶滚落,一张张模糊的脸

从白雾中走开。

那委琐的酒徒,瑟缩着

在给一辆自行车打气

眼底露出  鹰的绝望。

风中走着各自的命。生活

像溃散的绷带,找不到

结实的伤口。雪迹被践踏

寒意结成了冰,爱来自

乌有之乡,自由而无望——

它成长,像蜂巢,虚构着

越来越深的灰。

 

 

罪与罚

 

“你们准备何时审判我?”他只管饮酒。

“判决已经下达,但

还没有合适的人来宣布。”

“你们何不将我收监?”他只管吃肉。

“别着急,会有人来

——他也许已经上路。”

就是说,我们必须等

等那宣判的人来。此刻

一缕微光,穿透竹窗

落在酒上、杖上、半部法律上。

“你们不想再添点酒吗?”

“是的,我们会添的。”他们百无聊赖

而我们,在等待——我和我的

刽子手,我们都有些不耐烦,

我们都成了等待宣判的罪犯。

 

 

说耻

 

今人诗有三病:不诚实,不真实,不老实

饭碗里没有羞耻,辞受间全是政治。

 

有人在修辞上撒谎,有人往泪水里加盐

一个流氓因自鸣得意而结结巴巴。

 

子虚,亡是公,乌有先生,虚荣的力量

如此强大,唯羞耻可与之对抗一阵。

 

耻不可耻,年轻时谁没混蛋过,杜子美

放荡齐赵间,裘马颇清狂,亦在少壮时。

 

作诗但求好句,已落下乘,

做人若只做个文人,便无足观。

 

亭林先生曰:士大夫之耻,是为国耻。整个夏天

我都在跟明清的几个儒学习如何做人——

 

壁立千仞,辞受有衡,吾不如船山

零雨其濛,花香四溢,吾不如晚村

民吾同胞,入世情切,吾不如泾阳

鸡鸣不已,学究天人,吾不如阳明

笃于朋友,如坐春风,吾不如梨洲

经世风流,确乎不拔,吾不如正学

学而不倦,悔人不厌,吾不如白沙

磨顶接踵,与时屈伸,吾不如亭林

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吾不如许多人。

 

多说无益,说曹操如果曹操没到呢?

贵人语迟,圣人语默,巧言令色鲜矣仁。

 

当我写下“痛苦”,我必是痛苦的,一架

仁学的战斗机在我的灵魂深处斗私批修。

 

善哉

 

那攀上高枝的蝉

将旧壳留在枝干上,这很有趣

仿佛它们不曾是一个人,对吧,这很有趣

到底是新生还是死亡?也许只是一次轮回

一个旧我被清空了,死亡徒有其表。

人生其实就生在这死里。并相信这是善的。

 

危险的中年

 

感觉侍奉自己越来越困难

梦中的父亲在我身上渐渐复活

有时候管不住自己的沉沦

更多时候管不住自己的骄傲

依靠爱情,保持对这个世界的

新鲜感,革命在将我鞭策成非人

前程像一辆自行车,骑在我身上

如果没有另一个我对自己严加斥责

不知会干出多少出格的事来

尽量保持黎明前的风度

假意的客人在为我点烟

一个坏人总自称是我的朋友

我也拿他没办法……多么堂皇的

虚无,悄悄来到一个人的中年

“啊,我的上帝,我上无

片瓦,雨水直扑我的眼睛。”*

 

*引自里尔克《马尔特手记》。

 

 

交付:致薇依

 

这个笨拙的天才一生只为

一件事活着:如何完美地死去?

因为生是一种重负和愚蠢

而爱也并不比死亡更强大*

但死亡只有一次,需要倍加珍惜

吃是一种暴力,却是生的必要条件

她曾在信中焦灼地问母亲

熏肉该生吃还是煮熟了吃?

为了取消吃,必须通过劳作

消耗自身,让肌肉变成小麦

当小麦用来待客,就变成了

基督的血。性是另一重罪孽

你能想到,她制服里的身体

也是柔软的,但不可触摸

她缺乏与人拥抱的天赋和勇气

在西班牙,当一个醉酒的工人

吻了她,她顿时泪如雨下……

她圣洁,寒简,以饥饿为食

而这一切,都只为,专注地

将自己的一生,交付出去。

 

*薇依:“要论爱比死亡更强大,是不真实的;死亡更强大。”

 父与子


我还没准备好去做一个十七岁男孩的父亲

就像我不知如何做一个七十岁父亲的儿子


十个父亲站在我人生的十个路口,只有一个父亲

曾给过我必要的指引

而一个儿子站在他人生的第一个路口时,我却

变得比他还没有信心


当我叫一个男人父亲时我觉得他就是整个星空

当一个男孩叫我父亲时那是我头上突生的白发


作为儿子的父亲我希望他在我的衰朽中茁壮

作为父亲的儿子我希望他在我的茁壮中不朽


我听到儿子喊我一声父亲我必须尽快答应下来

我听到父亲喊我一声儿子我内心突然一个激灵


一个人该拿他的儿子怎么办呢,当他在一面镜子中成为父亲

一个人该拿他的父亲怎么办呢,当他在一张床上重新变成儿子


我突然觉得他们俩是一伙的,目的就是对我前后夹击

我当然希望我们是三位一体,以对付这垂死的人间伦理。 



 波尔多开出的列车


十六岁,刚从西贡回来,乘坐

自波尔多开出的夜车,一家人

都已入睡,只有她还醒着,以及

那个三十多岁的陌生男人

光脚,穿着殖民地式样的浅色衣裙

聊在西贡的生活,大雨,炎热游廊

闭口不谈中国情人的话题,身体却

没有回避,假装睡着,将那男人的手

勾引到身上来,“他轻轻地把我的腿

分开,摸到下身那个地方,在发抖,

像是要啮咬,再次变得滚烫……”*

夜车开得更快了,车厢的通道一片沉寂

那被稀疏的毛发所包围的性器,像一座

小坟,微微敞开着一扇天堂与地狱之门

她后来倾向于认为,能够激发情欲的写作

也是好的,就像一盘桃子所激发的食欲

真正的天才呼唤的是强奸,犹如召唤死亡

只是过于虚幻,就像那个晚上,他的柔情

像一滴蜜蜡,在她的身体上弹奏离别曲

火车停站,车到巴黎,她把眼睛睁开

他的位子空在那里,像没发生过一样。


*引自杜拉斯《物质生活•波尔多开出的列车》



信任


没有什么比冬日的雾霾

为光秃秃的树枝所绘出的背景

更令人沮丧,有时你会想起

那以自我为背景的星空

所发出的微弱的光,那些光

也汇入虚无,成为雾霾的一部分

如今,诗歌是一座巨大的难民营

所附设的疯人院,在彼此所发出的

淡淡的光中,为自我加冕,乏善可陈

但荣誉已无法把我们从虚无中救出

大地踩上去软软的,雾霾自我们的肺部

生成,接下来该怎么办呢?你问自己

放弃乡愁吧,接下来交给疯子们去处理

就像信任一台街头的自动售货机

哗啦一下倾倒出属于你的硬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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