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关站

娘子关:你的温柔我永远不懂

据新华网2017年12月1日报道，娘子关,以“娘子”命名险关,给铁血的长城平添了一抹温柔。不过这温柔之中,交织着清澈与迷离、刚烈与无奈、守缺与通达,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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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关处在穿越太行山陉道之一——井陉的西端。井陉现在是河北的一个县名,本是指联结华北平原与黄土高原的这条陉道,因狭窄难行以“井”命名。从春秋战国起人们就在这里修筑长城,到上世纪中期仍烽烟不断。两千多年风云变幻,使这古老关隘蓄积了复杂内涵。

一

娘子关的温柔不只是在名字,还在于水,清澈的水。

“楼头古戌楼边塞,城外青山城下河。”水是娘子关一个主打风景,这一带有大小泉眼上百个,清清泉水不断涌出,在关城附近形成溪流、瀑布、湖泊,汇入绵河。

“平泉突出随崩奔,汹如颓波射天门。”金代元好问描写的悬泉位于娘子关城附近,沿崖倾泻30多米,颇壮观。瀑布边石碑上有郭沫若的诗:“娘子关头悬瀑布,飞腾入谷化潜龙。”不远处还有块碑,写着:“娘子关是个好地方,山水相连,山高关雄,特别是这里的水好,既可以浇田又可发电。”这是孙中山先生1912年到娘子关时的留言。

瀑布之下有平阳湖,船行湖上,两边的山石截然不同,一边坚硬整齐,一边则水溶多孔,还出产上水石。湖畔山崖上新修了玻璃栈道。

关城边的村子里,涌流着清冽的泉水,村民庭院中有泉眼、流水和水磨。一些人家开设了饭店和客栈,提供新鲜的鱼和动听的水声。

雄关傍清流,秀色多几许。因周边水泽芦苇丛生,这里本来叫苇泽关。为何叫成了娘子关呢?这就有了疑惑。

一个说法是,因唐高祖李渊之女平阳公主曾率娘子军在此镇守。关城上宿将楼里有平阳公主塑像,高2.5米,英姿飒爽。明代王世贞《娘子关偶成》云:“夫人城北走降氐,娘子军前高义旗。今日关头成独笑,可无巾帼赠男儿。”娘子关属山西平定,清乾隆年间《平定州志》说:“娘子关……唐平阳公主驻兵于此,故名。”

平阳公主事迹新旧唐书都有记载,她曾率娘子军征战,不过不是在山西,是在陕西。李渊在太原起兵时,她和丈夫柴绍在陕西,柴绍赴山西投军,她在陕西组织起一支军队,称娘子军。她去世时,李渊特命以军礼入葬。

正史中关于平阳公主的记载就是这些,在男性占有话语权的时代,能留下这样多记录的女性已是罕见。但从在陕西与李世民军队会师到去世有6年多时间,没有关于她的记载。这期间山西战事不断,史书上多归为李世民的战功,平阳公主是否率娘子军到山西助战,只能说有可能。

平阳公主去世不到30岁,缘何早逝,也不知道。有人提出是在山西战死,只是猜想。公主与建成、世民是一母所生。明代小说《大唐秦王词话》中说,她得知建成要谋害世民,抱怨丈夫不闻不问,自己去向父亲反映,却没效果,“一口不平之气,染病在宫”,不久去世。虽是小说家言,但眼见同胞手足水火不容,她情感上的苦痛可以想见。后来,她担心被害的世民亲手射死建成,说是建成要动手,世民先发制人,史称玄武门之变,这时公主去世已3年,幸或不幸。

王晶执导电视剧《大唐双龙传之长生诀》中,应采儿饰平阳公主李秀宁。这名字是杜撰,史书上只称她为柴氏妇,尽管会师时她拥兵7万,而柴绍只带几百人。

唐初是中国女性少有能意气风发的时代,但威风如平阳公主仍没能将名字传下来,也没有留下完整生平。使娘子关这个万里长城上最女性化名字的由来,笼罩一团迷雾。

还有一个说法,娘子关是因妒女祠而得名,妒女祠原在悬泉边上,说是纪念春秋时介子推妹妹的。清光绪《山西通志》记载:“苇泽关一名娘子关,盖以妒女祠而得名。”

春秋时晋文公为追悼介子推设寒食节,不许生火做饭。相传,介子推的妹妹介山氏不愿看到百姓吃冷饭,立意改变,到此积薪百日,在寒食节点火,得到百姓的支持,为她立祠。史载汉代山西中部寒食禁火一个月以上,造成很大麻烦,曹操曾下令废止。这应是介山氏传说产生和流传的社会基础。

为何将这位为民解难的女性称妒女呢?南朝梁任昉撰《述异记》说:“并州妒女泉,妇人不得艳妆彩服其地,必兴云雨,一云是介推妹。”唐李湮撰《妒女颂并序》碑云:“授于妒名,行本坚贞,实堪垂于令范。”碑高一米多,原在妒女祠,清扬州八怪之一金农曾到访作诗:“雨后春流泻黛脂,李湮作颂托微辞。行人饮马来偷看,一阵花飞妒女祠。”

如今犹有花飞,不见古祠,碑在山西省博物院。

二

娘子关的疑惑不只在得名,关城南门楼上悬匾上书“天下第九关”。山海关称“天下第一关”,嘉峪关称“天下第一雄关”,雁门关称“中华第一关”,连第二关、第三关都少有名关认领,娘子关这第九关从何而来?

有人说,是因娘子关一带是天下九塞之一得名；有人说,旧时关城楼上有九门九窗得名；有人说,这个“九”不是排序的“九”,而是“九五之尊”的“九”,因其是皇家工程；有人说,是取一为始、九为最大之意……都有些道理,但也没有公认的说法。

娘子关防卫方向不确定,这在名关中很少见。东为河北,西为山西。这一带最早长城为春秋战国时中山长城,中山国在河北境内,防卫方向是西边。从汉到唐,政治中心在长安、洛阳,山西是屏障,防东边。明代河北是京畿,防西边。八国联军入侵和抗日战争中,外敌都是向西进攻,防东边。

防卫方向的改变,关防要塞也相应变化。娘子关城城墙周长不过600多米,几分钟就能转完。但要寻访从春秋战国以来这一地区的关防遗址,却不是一天半天就能完成的。

娘子关一带关防体系除娘子关城外,还包括汉代旧关和董卓垒、唐代承天军城、明代固关等,现均属娘子关镇,也都算娘子关景区。董卓垒为董卓作并州刺史时所建,早已无存,人们考证出遗址在娘子关镇董寨村北。董寨村也是由之得名,至今董寨村还有个独特的民俗——“跑马排”。

每年正月十六,村民在古村纵马驰骋。这习俗已列入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成了旅游项目。今年有上万人来董寨观看,马是负驮役马,骑手是普通村民,无鞍无蹬,飞奔中不时有人落马,引来一片喧笑。村里人说:“跑马看的就是个胆量。”这胆量,依稀算是边塞战鼓的余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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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关古隘,千年沧桑,烽火狼烟,英雄虎胆。

两千多年前,韩信从娘子关出发,勇敢地率军进入了“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的井陉,在绵河边进行了著名的背水一战,展现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胆识。

一千多年前,安史之乱中,井陉古道成为唐军与叛军争夺的天王山。颜杲卿夺取井陉东口土门关,河北郡县望风归唐。李光弼东出娘子关大败史思明,金戈铁马豪气干云。

80年前,日寇进犯娘子关,国军将领黄绍竑任前敌总指挥。他曾悬赏5万元要26路军一营人夺取某要地,营长却说:“赏么!我们不知用得着用不着……我们总是尽我们最大的努力与最后牺牲,以报效国家。希望战后能在那儿立个碑,来纪念我们这一群为国牺牲的人,就满足了!”要地没能夺回来,营长和一营人大部分牺牲了,没有留下名字。

不要钱,不要命,只要一块碑。

70多年后,这块石碑立了起来。

在固关长城之上,娘子关保卫战纪念碑高大、庄严。这碑是一位平定县籍解放军将军倡导并募资修建的,建于2009年,上面记述着中国军队娘子关抗战的事迹。

在固关关城里有娘子关保卫战纪念馆,建于2015年。10个展室里的照片和展牌详尽介绍了战役情况,包括黄绍竑悬赏。纪念馆在二楼上,实物不多,到访游人也不多。

晚秋寻访,漫山红叶,景区管委会朱继明主任说,今年娘子关秋叶特别红,80年前这个时节,正是先烈浴血时。

国共合作在娘子关抵抗日军两个多师团,将敌两个联队消灭殆尽。中国军队也付出很大代价,26路军伤亡过半,但最终没能守住。娘子关失守导致忻口会战失败。

近代以来,娘子关失守并非个例。1901年,八国联军进犯娘子关,清军没能挡住侵略者。清军守将刘光才后来写过篇《防堵晋东敌兵记》,称毙敌1800多名,这战绩在网上有一些传播。但属自述孤证,不大可靠。娘子关里存有《辛丑纪事碑》,记述当时战况:“暮春三月,夷骑数出北峪口……卯刻乘虚破苇泽关,未刻破旧关。炮雷弹雨,血肉狼藉,凄惨不堪言状。”这应更接近现代兵器下守关的真实情况。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已成往事。

三

山西表里山河,关隘上百,有名气的数以十计,但只有娘子关算得上山西人心中的一道坎。

直到今天“冲出娘子关”“走出娘子关”等仍见诸山西有关报道中,这个“出”的意思不只是在交通上,还包括经济、社会以至思想上的众多含义。

不过,出娘子关首先是个交通问题。这关是山西中心区域联系外部最便捷通道上具有标志意义的关口。至今从太原去北上广深陆路都要走这一方向,只是眼下在高速公路和高铁的行程中,娘子关已经可以忽略了。

以前要想绕过娘子关很费劲。辛亥革命后,同盟会员景梅九要回山西参与起事,娘子关过不去,从石家庄经平山翻越太行到盂县,走了好几天。这条线在娘子关以北几十公里,现在高铁大致走这条线,从石家庄到盂县不过40分钟。

1907年通车的正太铁路和1996年通车的石太高速,都还是在娘子关一带,大体上沿着井陉古道。从铁路娘子关站到关城步行不过几分钟,而石太高速就穿越固关长城。

2009年通车的石太高铁和2015年通车的石太高速北线,则都在娘子关以北的盂县了。

21世纪的工程技术,淡化了娘子关的交通意义。但井陉古道上千百年留下的深深车痕,或许是山西人一种抹不去的集体记忆吧。即使飞机、高铁不过娘子关,出娘子关仍旧是山西人走向外部世界具有象征性的符号。

今年央视一套开年大戏为《于成龙》,这位以廉洁著称的山西籍清代名臣游宦南北,多次进出娘子关。

1682年,66岁的于成龙最后一次出娘子关,赴任两江总督,过关时,心生感慨,诗云:“行行复过井陉口,白发皤皤非旧颜。回首粤川多壮志,劳心闽楚少余闲。钦承帝命巡畿辅,新沐皇恩出固关。四十年前经熟路,如今一别到三山。”两年后,他在任上去世。

在固关长城的城门边,有这首诗诗碑的复制品。原碑锁在旧关村一处院子里,平放在地,蒙着油布,高149厘米,已断为三截,为于成龙手书行草。是2001年在村里发现的,断碑最易失散的一小块经一位退休教师收藏而得全。

旧关村是秦汉关口的旧址,石太高速在山西也叫太旧高速,这个旧就是旧关。旧关也称故关、井陉关,就是井陉道的西口。秦始皇在河北去世后,灵柩就经此入晋。明代关防方向改为向西,旧关不利防守,改在西面十里处建新关,命名为固关。当地人称“固关不如故关古,故关不如固关固。”

固关近年来重建了明代长城,关城整修一新,但石道上几乎辗透青石的车辙印,诉说着悠远过往。

旧关仍是旧貌,不少房屋都无人居住,满目沧桑。残破的关口距307国道不远,不时有汽车在边上飞驶而过,关口内石道上没有新痕。这里曾有太多的痕迹,村里房屋中不少过门石、窗台石,甚至砌墙石,都是古人留下的石碑石刻。拂拭尘埃,可以辨识的碑文诉说着难以追寻的过往。

旧关村要道地位的弱化是从1907年开始的。

这一年正太铁路通车。“花花正定府,锦绣太原城。”以前正定和太原是井陉古道两头重镇,近代山西第一条铁路选择将两城相连。正太铁路和芦汉铁路(卢沟桥到汉口)在石家庄接近而不接轨,无法接轨,正太是窄轨,1米宽。

有人说这是因阎锡山不愿外部势力进入山西而成,其实正太铁路修建与阎锡山无关,窄轨是当时承建的法国人想利用其国内闲置资源所致。阎锡山主导建设的是纵贯山西的同蒲铁路(大同到蒲州),也是窄轨,主要是限于山西当时的财力,当然也和南京政府存在隔阂有关。

通过窄轨,山西在娘子关连通了现代文明。连通,因为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窄轨,因为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四

在娘子关城上可以望见正太铁路的遗存——绵河铁桥,已改为公路桥,1939年改成宽轨后建了新桥。

娘子关站

娘子关站仍在使用,站房是法式建筑风格,百年老站,每天有几趟绿皮车经停,包括一趟石家庄至太原的客车,需6个多小时,高铁1个多小时但不走这条线。

年来常在冀晋间奔波,得暇特意坐了回这绿皮车。在井陉古道中蜿蜒缓行,追想百十年来在这趟线上经过的名人,孙中山、胡适、梁思成、林徽因、孔祥熙、宋霭龄……

胡适1919年到山西大学演讲说,娘子关外面的不易进来,里面的不易出去,他进来了,谈的题目是《娘子关外的新潮流》。他讲完后,不少山西大学学生向往新潮流,转学到北京大学了,当时只有3所国立大学,转学免试。

时移世易。胡适那时从石家庄到太原用了10个小时,抱怨车上不卖饭,如今人们都坐高铁去了,这条线上旅客不多。列车员说,坐这车的人不少是到娘子关旅游的。

遇到两位去娘子关的姑娘,不过她们要去的主要不是娘子关城,也不是固关或旧关,而是娘子关发电厂。

电厂距娘子关城不远,1971年投产,2008年关闭,现厂区闲置。姑娘从没到过娘子关,专程赶来,是想去电厂宿舍和厂区间走走,因为有个人曾在那路上走了许多年。

他叫刘慈欣,原娘子关发电厂工程师,在这里创作了《三体》等科幻小说。

在娘子关旅游规划中,电厂拟建设科幻城。

想不出在娘子关这么个温柔的所在,大刘何以能写出那么奇诡的作品。

温柔之中往往隐含着复杂的未知,只不过,我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