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桑德斯

乔治·桑德斯画像

乔治·桑德斯(George Saunders)，

非常合格的写作课老师

一头金发，身材修长，蓄着俄国军官式的小胡子。

乔治·桑德斯

这是二十年前，纽约州雪城大学聘请乔治·桑德斯时对他留下的印象。桑德斯为学生们教授写作，他显然是位再合格不过的老师，他在课堂上表现了为他人服务的愿望，一如小说人物般的谦逊。每一个学生的努力都能在他这里得到认可，不管他们的做法看上去靠不靠谱。用桑德斯的话来说，“我只是让每个人去做他想做的事情。”如今，他依然在雪城大学给研究生教授着这门研讨会性质的小课，有五名学生。

两年前，在雪城大学的一次毕业演讲中，桑德斯为学生们演讲的主题是“与人为善”，题目非常传统，似乎与他一向以怪诞著称的名声不那么相符。这一主题出自库尔特·冯内古特的《上帝保佑你，洛斯瓦特先生》一书。桑德斯以自己童年的亲身经历为例，回忆起他幼年时认识的一个小女孩，“我上七年级时，班里转来了一个新同学。为了保护她的隐私，在这次演讲中我叫她艾伦。艾伦个子很小，还很腼腆。她戴蓝色猫眼眼镜，那时候只有老太太才会戴这种眼镜。她特别容易紧张，一旦紧张时，她就不由自主地把一绺头发含在嘴里，嚼来嚼去……”这个小女孩总是受到其他孩子们的嘲笑和欺负，“你的头发味道不错吧?如此之类的。”而桑德斯对此视若无睹。一直到后来，小女孩搬走了，桑德斯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没有向小女孩表达过善意，这让他在接下来的四十多年时间里感觉到心有不安，“这是我一生中难以弥补的遗憾。一直到今天，当我再次遇到类似的情景时，我依然会感到十分痛苦。也许把与人为善作为一项人生目标似乎过于简单，但我依然想要说：我们始终要保持一颗与人为善的心。当你们老去的时候，再次回首，会发现曾经的成就不过是过眼云烟，而那些你过去表露的善意却一直存在着。在你的生命中，那些最令你怀念、欣赏，难以忘怀的人，我敢打赌，一定是那些曾经对你友善的人。”

这位写作课老师的话语非常朴素，却直指人心。因为媒体的报道，这一言论甚至在社交网络上引发热议。

对于桑德斯来说，拥有现在的成绩，他花了太久的时间，因为在他能发出自己的声音前，他得先努力克服自己的自卑感—他的写作事业开始的真不算早。

桑德斯出生在得克萨斯州的阿玛里洛，在芝加哥南部的郊区度过了自己的童年和青少年，然后毕业于伊利诺伊州的寄宿制高中橡树林学校。1981年，桑德斯在科罗拉多州的科罗拉多矿业大学获得地球物理工程学士学位。随后，二十几岁的他在苏门答腊岛的油田上工作了好几年。按理来说，理工科的背景和油田的生活经历可能会更有利于创作，不过，他缺少的正是自信。桑德斯说：“……对于我小说中的任何创意来说，这真是奇怪的背景，基本上，我的工作效率不高，因为我没有足够的背景去了解写作，这是一种缺陷，就好像一个学焊机的去设计服装一样。”1988年，他从雪城大学获得了硕士学位。

在桑德斯看来，他的阅读量不够，所以他总是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创作，即使能够写出一些文字，也没有自己的风格，“如果你的阅读量很少，你就不能很好的表达自己”，他说：“经验并不足以弥补那些缺少的思想。我的生活经历很丰富，但我仍然不知道我可以写些什么。”桑德斯的经历当然丰富,“我的写作素材都很新鲜而且刺激，各种夜店、异装癖俱乐部还有锡克教徒式的夜总会，传说他们真的有可能把你踢出来并且杀掉你……我不知道该如何把它们写出来，我该好好体会一下这些经历……”桑德斯甚至有时候会认为：“现在我连走路都成了问题，但是我也年轻过。”

桑德斯成长于环境复杂的芝加哥南部城区。“这里没有约翰·齐弗(美国小说家、短篇故事作家)笔下的景物，也没有《愤怒的葡萄》(美国现代小说家约翰·斯坦贝克的作品，描写美国三十年代经济恐慌期间大批农民破产、逃荒的故事)中的人物，这里仅仅是我的家。”桑德斯的父亲供职于一家煤炭公司，他的母亲则是一位全职家庭主妇，与很多作家相比，桑德斯的童年可以说非常愉快。一直到二十几岁时，他从印度尼西亚返回故乡，才经历了一段相当贫穷的生活。

桑德斯丰富的经历显然不止于此。大约十多年前经历的一次“死里逃生”体会到了生的美好—“我乘坐一趟从芝加哥飞往雪城的航班。我们正飞着呢，当时我正在阅读《名利场》，这让我有一种犯罪般的快感……突然间一声夸张的怪响，就好像飞机被小货车拦腰撞了似的。我想，嗯，我不抬头看。如果我继续翻杂志，不抬头看，那这一切都没发生。结果又来了一声。每个人都开始尖叫，飞机发出可怕的金属扭曲声。黑烟—黑得好像来自蝙蝠侠电影一样—从座位头顶的空调通风口里冒出来。他们掉头飞往奥黑尔机场，芝加哥的四方街道映入眼帘，一格一格的街区越来越清晰，这个过程速度极快。机上的灯全在闪，空乘走出来用慌乱的语气提醒大家系好安全带。我旁边坐着一个大约十四岁的小男孩。他转过头来问我，‘先生，现在这样是正常的吗?’我记得我当时在想，不、不、不……就这一个音节，翻来覆去。我还在想，原来人真的可以被吓尿啊……”

最终，飞机并没有坠毁在芝加哥的大街上，也没有一头栽进冰冷的密歇根湖里，安全降落在了跑道上。后来才知道，这次九死一生的经历，是因为飞机撞上了一群大雁。这次死里逃生的经历让他体会到了不一样的心态：“那之后的三四天，我的世界美到了极致。死里逃生，你知道吗?我还想到，假如你能一直就这么过活，总是警醒地意识到一切终将终结—这一定很美妙。你可以将这种渴望，这种警醒—无论是面对美好、面对残酷、面对人类的愚蠢和不靠谱，还是面对出人意外的恩赐，都永远开放的心态—称为‘乔治·桑德斯的实验。

1996年，桑德斯37岁时，发表第一部短篇作品《衰败时期的内战疆土》(The Very Persistent Gappers of Frip)。之后，他又发表了另外两部小说集《天堂主题公园》(Pastoralia)和《在信仰国》(In Persuasion Nation)，一部中篇小说《菲尔短暂而恐怖的王朝》，一部童书《浮丽村固执的怪皮虱》以及一部报告文学体的非小说、散文、幽默小品合集《脑死扩音器》。而他的最新一部作品，是发表于2014年的小说《有关未来的两分钟笔记》。最新一部短篇小说集《十二月十日》(Tenth of December )也充满了罪恶、黑暗和暴力。

当然，人们所不知道的是，其实早在第一部作品发表的八年前，桑德斯就已经开始陆续发表短篇小说。当时，他在纽约州罗切斯特一家名叫弧度集团的环保工程公司工作，靠编写技术报告来维持生计。

《林肯在中阴界》(Lincoln in the Bardo)是桑德斯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在2017年2月出版，这本小说以美国前总统亚伯拉罕·林肯的“历史异闻”为故事背景，以佛教的“中阴”概念为核心意象。今年2月一经兰登书屋出版，就登上了《今日美国》“畅销书榜单”前十名。

乔治·桑德斯获得过

如今，在雪城大学校园里，桑德斯与妻子宝拉还有女儿们居住在图拜亚斯·沃尔夫的房子里(沃尔夫前往斯坦福大学任教后)。当然，更多的时候，他和宝拉会居住在纽约州奥尼昂塔的市郊，这里距离雪城大约有两小时的车程。他们的房子在一座小丘上，占地大约有十五英亩，修了鲤鱼池，树林里还挂着彩色的经幡，两条黄色的拉布拉多会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因为修习宁玛派佛教的缘故，还能看到一些佛像。车库对过的一个小屋是桑德斯的工作室，里边有写字台，一个沙发和一张堆满了书的桌子以及一个架子。小屋的架子上有很多照片，其中一张很棒，是他当年玩爵士乐时候的—留着一头披肩金发，弹着一把芬达泰来吉他—对此他说：“一生中，我的经历是很多人的总和。”

《林肯在中阴界》(Lincoln in the Bardo)

《林肯在中阴界》

桑德斯自称是佛教徒，他借用了佛教“中阴界”的概念来讲述故事。“中阴界”是鬼魂离开身体到飘向其他地方的阶段：处在中阴界的“鬼魂”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仍有意识，逡巡不散。桑德斯曾在访谈中说，之所写这个故事，是因为听朋友说林肯曾经跑回公墓很多次去拥抱孩子的身体——这个画面在他的头脑中生根发芽了近20年，直至他动笔写成小说。

在《林肯在中阴界》里，乔治·桑德斯进行了一场大胆的文体实验，文学爱好者尽可以在此书中感受到真正的实验和先锋文学的魅力。在今日世界，小说创作早已失去了实验精神和先锋气质，而桑德斯在自己第一本长篇小说中就采用了如此独特的文体，颇有点向当年的先锋小说致敬的意味，不负其“天才怪诞作家”的称号。

故事始于1862年的一个夜晚，林肯十一岁的儿子威利因伤寒症去世，而美国内战战事正紧，外忧内患夹击之下的总统偷偷溜去公墓，揭开已经合上的棺材，伸出双手去拥抱儿子已经死去的身体。在他的温柔爱抚下，那些困在中阴界的不安灵魂纷纷受到感召从坟墓中升起，他们感到“被这样充满爱意地触摸，就像还(他还活着)……”而林肯的儿子小威利看到这幕景象，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作者桑德斯自称是佛教徒，他将佛教“中阴界”的概念置入小说中，描写这些处在中阴界、不知自己已死的鬼魂为何迟迟不愿意离去。

小说甫一出版即被《纽约时报》《纽约客》《华盛顿邮报》《出版人周刊》等三十多家权威媒体重点关注和连篇报道，在全美引发热议。在刚刚结束的法兰克福国际书展上，《林肯在中阴界》也是大放异彩，引人瞩目。浙江文艺出版社在2016年底本书英文版尚未出版时，就已取得简体中文版的翻译出版权。目前本书中文译稿已经完成，浙江文艺上海分社的编辑已着手审读和编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