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掩埋的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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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六世纪的英格兰,本土不列颠人与撒克逊入侵者之间的战争似乎已走到了终点——和平降临了这片土地,两个族群比邻而居,相安无事地共同生活了数十年。但与此同时,一片奇怪的“遗忘之雾”充盈着英格兰的山谷,吞噬着村民们的记忆,使他们的生活好似一场毫无意义的白日梦。一对年迈的不列颠夫妇想要赶在记忆完全丧失前找到此刻依稀停留在脑海中的儿子,于是匆匆踏上了一段艰辛的旅程。他们渴望让迷雾散去,渴望重拾两人相伴一生的恩爱回忆——但这片静谧的雾霭掩盖的却是一个黑暗血腥的过去,那是一个在数十年前被不列颠人的亚瑟王用违背理想的手段掩埋的巨人。一个神秘的撒克逊武士肩负使命来到这片看似平和的山谷,他那谦逊的外表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秘而不宣的动机?他的使命带给这个国度将是宽恕的橄榄枝还是复仇的剑与火?而亚瑟王最后的骑士高文则决心用生命守护国王的遗产,因为守护它就就意味着守护最后的和平。记忆与宽恕,复仇与和平,四人的命运不可避免地交织在了一处,而结局只有一个。
自2005年的《别让我走》之后,石黑一雄一直潜心于此书的创作,其间数易其稿,可谓十年磨一剑。2008年,石黑一雄在接受《巴黎评论》采访时,这样谈《被埋葬的巨人》的创作意图:“我想要写一部书,关于一个社会是如何铭记和忘却的。我曾写过有关个人与记忆的作品,但我发现,个人和社会在铭记和忘却这两个方面的表现截然不同。”
高文
以高文为代表的反屠龙派认为遗忘能让这片国土远离复仇。如今,“仇敌变成了兄弟,年轻一代对他们(死者)一无所知。让魁瑞格的作用再发挥一段时间,也许就足以让旧伤口愈合,让永久的和平降临在我们中间,让这个国家在遗忘中平复。”历史真相呢?高文也未必要把它们抹去,而是将其留在少数人的记忆中,比如纳入修道院的悔罪仪式之中。
维斯坦 维斯坦激烈反对高文:“希望过错被人遗忘,犯错者逍遥法外……和平建立在屠杀与魔法师的骗术之上,怎么能够持久?”他对用宗教仪式来纪念与赎罪嗤之以鼻:“给最邪恶的行为罩上面纱,怎么就可以称之为忏悔呢?难道你们基督教的神,用自我施加的痛苦和几句祈祷词,就能轻易收买吗?正义未曾伸张,难道他一点儿也不关心?”他要求对罪行实施正义的惩罚。
埃克索
埃克索则是犹豫派,经历了反对和支持两个过程。他反对,是因为他吃不准妻子比特丽丝在记忆恢复之后,还会不会爱他。夫妇俩在罗马人废宅避雨时曾听到这样一个故事,说的是有一座世外桃源一样的岛,船夫每次摆渡只让乘坐一人,若遇到夫妇,则必问你们有无足以证明彼此爱情的共同珍贵记忆。船夫根据回答作出自己的判断后,让有情人终成眷属,无情人则天人永隔。比特丽丝自信满满,说我们夫妇现在对对方的感情,足以“说明我们走过的路虽然被迷雾遮住,但是一路上不会有危险。这就像一个结局幸福的故事,连孩子都知道,过去经历的曲折不必害怕。”
《被掩埋的巨人》中除了爱情,还有剑与魔法,有巨龙,有食人魔,有亚瑟王的遗产,甚至还有大法师梅林等,书中这一切从一开始都笼罩那片渗透了一草一木的“迷雾”之中,穿插在男女主人公感情之外的各个时空里,只有雾蒙蒙的灰色。灰色散尽之后,这些奇幻设定开始发挥效应,将更加残酷的黑色凸显出来——不列颠和撒克逊民族间的仇恨大幕被拉开。
公元6世纪的英格兰,罗马帝国的丧钟已经敲响,作为帝国的边陲省份,享受了三百年“罗马的和平”、接受了基督教信仰、已然以罗马人自居的不列颠人,猛然发现大洪水正从四面八方朝这个孤独的小岛逼近。随着最后一个罗马军团撤回欧洲大陆,不列颠骤然暴露在一波又一波的野蛮人侵袭之下——皮克特人、爱尔兰人,最后是撒克逊人。
通过真实的历史事件,石黑一雄试图想告诉读者,有些历史不能轻易忘记,否则,当所有人再去寻找的时候,将会再次掀起血雨腥风,“忘却历史,就等于重蹈覆辙”。
这本小说的叙事口吻呈现出这样两个方面,一是纯粹的失忆,一是刻意的失忆。这两种失忆相互交织,在石黑优雅、细腻的语言刻画下,显得恍兮惚兮、错综复杂,又居心叵测、玄机重重。高文向不列颠领主告密,读者原以为他担心维斯坦屠龙会打草惊蛇,顺便撩走头功,不想他正是阻止屠龙的最大幕后黑手。维斯坦拯救和保护同族男孩埃德温,不料他看中的是男孩的“诱龙”体质。埃德温听任被利用,其实他的本意是借助维斯坦拯救被不列颠人掳走的母亲。甚至恩爱如埃克索这样的夫妇,当记忆恢复有把两人早年糗事一件件打捞上来这样的危险时,也变得支吾其词,同床异梦。
在整个写作过程中,石黑一雄强压内心的愤怒,只以平淡的语气来讲述,但他忘不了作家的职责是说出真相并守护之。因此,字里行间自有一种沉郁的调子,拉扯着读者往历史的迷雾中奔去。比如他一直在追问,既然“我们的土地下面,埋着过去屠杀留下的遗骸”,为何我们不选择直面过去,而是遮遮掩掩地回避。显然回避于事无补,只不过是“为最邪恶的行为罩上面纱”。好比大雾之后一片朦胧,你以为看到了什么,其实什么也没有看到。换言之,杀戮之后本以为正义必将得到伸张,没想到却是被上帝那只无形的手轻轻一划,强行抹去了记忆,泯灭了恩仇。
然而恩仇并没有真正消失。于是,骑士维斯坦质问高文爵士的话,听起来就有了那么一点超越文本、超越历史的现实意味了。他一语中的地道出了战争(杀戮)的残酷:“我说的那些人走过了一条残暴之路,亲眼见过自己的孩子和亲人残肢断臂、惨遭蹂躏。他们经历了漫长的苦难,一路上死神就在身后……他们知道,他们终将面对自己的末日。他们知道,现在被抱在怀里的婴儿,不久将成为血淋淋的玩具,在这鹅卵石上被踢来踢去。他们知道,因为他们已经见过,他们是从那儿逃出来的。他们见过敌人烧杀劫掠,见过已经受伤、即将死去的年轻女孩,惨遭敌人轮奸。”
在《被掩埋的巨人》中,石黑一雄展现出他对叙事的高度自觉。小说依照情节发展的不同阶段,准确地变换着相应的叙事节奏。在小说的开头,读者追随一对老夫妻来到公元六世纪左右的一座英国村庄,为了躲避危险,人们如矮人一样生活在地下,拒绝与外界发生任何联系。在这片土地上,每个人都患上了失忆症,无法记住几分钟以前的事,使得每个人都丧失了历史,时间似乎也已经停滞不前。此时的叙事节奏异常缓慢,读者能够模糊地感到故事中隐藏着某种危险、某种魔幻的东西,但却无法把握故事的基本轮廓,对应了小说人物只能生活在当下的情景。 而当老夫妻凭借脑海中对儿子的模糊记忆,决定离开村庄寻找儿子之后,叙事节奏也应和着冒险的开始而逐渐加快。伴随老夫妻遭遇撒克逊武士维斯坦、受伤的撒克逊少年以及高文爵士等人,小说像按了快进键似的,各种意外和冲突纷至沓来,事件的真相也渐渐从浓雾中浮现出来。原来,亚瑟王经过长时间的战争,终于击败撒克逊人,将和平带给了英格兰。为避免撒克逊人东山再起,亚瑟王决定对不列颠的异族村庄进行种族清洗,派人专门屠杀撒克逊的妇女儿童。事后,魔法师梅林担心不列颠人与撒克逊人会陷入持久的相互仇杀,让巨龙魁瑞格喷出“遗忘之雾”,使生活在英格兰山谷中的人只能记住眼前的事情,从而让两个对立的种族忘记了彼此之间的世仇。而神秘武士维斯坦的使命就是杀死巨龙,驱散“遗忘之雾”,鼓动撒克逊人向不列颠人寻衅复仇。 最终,维斯坦击败了守护魁瑞格的高文爵士,杀死了巨龙,曾经比邻而居、相安无事的不列颠人和撒克逊人将回忆起逝去的往事,陷入无止境的仇杀当中。在小说的结尾处,那对老夫妻要到一座小岛上寻找儿子,他们必须分别向摆渡人讲述生活中最甜蜜的事,只有讲了相同的故事,才能证明彼此真正相爱,共同登岛,否则就只能天各一方。可当这对相濡以沫的夫妻分别在记忆中打捞往事,浮现出的却是各种口角与冲突,他们是否讲述了相同的故事,他们能否携手渡海,安度晚年,成了小说留给读者的悬念。
一场有关记忆与负疚的深刻审视,探讨了我们该如何回忆过去的创伤。这同样也是一篇让人如临其境、不忍释卷的好故事。《被掩埋的巨人》是一部关乎良知的《权力的游戏》,一本美丽得让人心碎的好书,讲述的是记忆的责任与忘却的冲动。——《卫报》
石黑一雄倾尽心血后锻造出的是一则美丽的寓言,而深藏在故事核心的却是一条冷峻的哲理。我怀疑,今年不会再有比《被掩埋的巨人》更重量级的虚构类作品了。还有一点请注意:石黑的小说非常适合改编成电影。——《泰晤士报》
石黑一雄,日裔英国小说家,1954年出生于日本长崎,凭借1989年的名作《长日留痕》摘得英国“布克奖”,与奈保尔、拉什迪(《撒旦诗篇》作者)并称“英国文坛移民三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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