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

《运河》，现代新诗集。臧克家著。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1936年10月初版，为巴金主编的“文学丛刊”第三集。作者事迹参见《读书破万卷·<烙印>（3680）》。

《运河》收录诗人1934年至1936年间的诗作24首。书前有《自序》1篇。除《大寺》和《运河》外，其余的都是短诗。它写运河与古城，黄风和古槐，写春旱和水灾，元旦和集市，疯婆和野孩子，写春，写秋，写闲暇和明月，具有北方农村浓郁的乡土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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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集中一些诗作反映了中国农村荒凉破败的景象和农民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悲惨命运，如《春旱》、《水灾》、《冰花》等诗，对农民的苦难发出了悲忿的呼声。《吊八百死者》对于帝国主义欺凌、压榨中国人民的罪行进行了愤怒的声讨。另一些诗，如《要活》、《野孩子》、《依旧是春天》、《二十四年的秋天》等，则蕴育着强烈的反抗意识，是一种无声的、却又有力的呐喊。这个诗集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长诗《运河》。诗人把古老的运河塑造成为一位历史见证者，它经历了历史的变迁、时光的流转和人世间的盛衰沉浮，它目睹帝王们的荒淫享乐、穷兵黩武，奴隶们的忍辱受难、血泪辛酸。它看尽了罪恶、看尽了悲凉、看尽了苦难。在诗中，运河成为一条线索，它贯穿古今，成为将历史传说故事和现实生活情景交融于一身的载体。看到它，就像看到一部古老的中华民族的兴衰史。运河源远流长，历史发展到了今天，诗人感慨万端，禁不住向运河发问：“运河，你这个一身风霜的老人，/盛衰在你眼底像一阵风，/你知道天阴，知道天晴，/统治者的淫威，/奴隶们的辛苦，你更是分明。/在这黄昏侵临的时候，/立在这一列残堞上/容我问你一句，/我问你： /明天早晨是哪向的风?”这末一句的有力发问，把心中无限的感慨与激情，和对光明未来的深切希望压缩成短短一句话，使之有“千钧之力”。这首长诗成功地运用了象征寄兴的手法，把强烈的盛衰兴亡之感融于对“运河”这一艺术形象的塑造之中，含蓄蕴藉，寓意深厚，加上充沛贯通、不可阻挡的气势，读罢使人激情澎湃，热血沸腾，同时又启人沉思。长诗保持了诗人凝炼质朴的诗风，是一首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成功结合的不同凡响的杰作。

作者站在古城上，俯看运河，遥想历史，考问天地，诅咒帝王。侧身于乡镇集市，饱餐民俗风情，收揽人世百相。“城根下的古槐空透了心，/用一只绿手，招醒了城下的土人。”(《古城的春天》)返朴归真，似口水话，但诗味很足。《我们是青年》和《破题儿的失望》写青年和学生及师生感情。作者在《自序》中说，诗应该紧合时代节拍，“用你整个的生命作抵押”；诗当然必须讲究技巧，但以深入浅出，人人能懂为上乘。集中多数诗篇体现了这种主张。

臧克家（1905年10月8日-2004年2月5日）山东潍坊诸城人，曾用名臧瑗望，笔名少全、何嘉。山东大学知名校友，是闻一多的学生，现代诗人，忠诚的爱国主义者，曾任中国民主同盟盟员。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二、三届代表，全国政协第五、六、七、八届委员，第七、八届常务委员，中国作家协会第一、二届理事，第三届理事、顾问，第四届顾问，第五、六届名誉副主席，中国文联第三、四届委员，第六、七届荣誉委员，中国诗歌学会会长。

曾任《诗刊》主编，他的第一部诗集是《烙印》，主要讽刺诗集《宝贝儿》，文艺论文集《在文艺学习的道路上》。其短诗《有的人》被广泛传颂，且被选入六年级上册人教版第二十课；《说和做——记闻一多先生言行片段》（人教版教材经作者同意后改名为：<闻一多先生的说和做>，2017年教材改版改回原题目）入选七年级下册人教版第二课。

俯看运河想历史，考问天地咒帝王。

饱餐民俗与风情，收揽人世看百相。

中华民族兴衰史，运河源远流更长。

含蓄蕴藉意深厚，充沛气势不可挡。

运河

——臧克家

我立脚在这古城的一列残堞上，

打量着绀黄的你这一段腰身，

夕阳这时候来得正好，

用一万只柔手揽住了波心。

在这里，我再没法按住惊奇，

古怪的疑问绞得我心痴!

是谁的手辟开了洪蒙，

把日月星辰点亮在长空?

是怎样一个嬴姓的皇帝，

一口气吹起了万里长城?

天女拔一根金钗，

顺手划成了天河；

端阳的五丝沾了雨水，

会变一条神龙兴波，

这是天上的事，谁也不敢说，

我曾用了天上的耳朵听过。

怪的是，杨广一个泥土的人，

怎会神心一闪，

闪出了

这人间的一道天河!

你告诉我，当年四方多少苦力，

给一道命运捆在了一起，

放着镰刀在家里锈住了白光，

无边的乱草荒漫了田地，

寒天里妻子没处寄征衣，

一个家分挂在天的两极，

孩提学话只喔哦着妈妈，

人间成了个无父的天地!

天上的鸟鹊一年忙一个七夕，

这地上的工程是没头的日子!

晴天里铁锹闪起了电火，

一串殷雷爆响在心窝。

硬铁磨薄了手掌，

磨白了头发，

磨亮了眼睛

也望不到家。

累死了的，随着土雨填入了长堤，

活着的，夜夜梦见土坑陷落三尺!

毒恨的眼泪，两地的哀号，

终于掀起了万里波涛，

波涛老是挟着浊黄，

是当年的冤愤至今未消?

两道大堤使你晃不开双肩，

星星也没法测你的深浅。

象一条吟龙

窜过了两个世界，

头枕着江南四季的芳春，

尾摆着燕地冰天的风云。

听说你载着乾隆下过江南，

一阵小雨留下了不死的流传，

你看背后夕阳的颜色正红。

贴在“沙邱古渡”的歇马亭。

几只白鱼傍着龙舟打了个挺，

一座龙王庙腾起了半空，

这地方，水势至今打着旋花，

一个铁窗户象一只死眼，

瞪得舟子捧着心怕!

我知道，人间的苏杭，

你驮过红心的天子曾去沉醉，

仿佛八骏驮着古帝王

去西天的瑶池会王母一样。

南国的荔枝带着绿叶，

一阵轻风吹到了宫掖，

得宠的御女满口香甜，

谁说天涯不就在眼前!

江干的玉女流入了宫廷，

四面红墙已非人境。

竭尽了海内所有的珍奇。

装成一个花枝的身子。

你也一定运过连船的天兵四方远征，

金甲耀得河水发明，

回头来，连船虽然减少了长度，

然而船面上却添了凯旋的歌声!

我想，如果你也有一张口，

肚子里的话会绷断喉头，

城圈揽住你

又放开你，

这一里一外的岁月

谁能计算清?

捻军大杀水旱十三门

清兵的头在河里滚，

万人冢上的草色至今还发红。

一道城垣向三十里外展开，

于今，只留些残破给夕阳徘徊，

河岸上见不到诗人的遗迹，

有一座荒碑告诉他的故里。

你的呼吸把一切吹空，

你却健在着做一切的证明。

我眼前河面上桅杆一林，

破帆上带着风雨，带着惊心，

我常见一条绳索

串着岸上的一个人群，

一齐向后蹬开岸崖，

口里挤出来声声欸乃，

一声欸乃落一千滴汗，

船身似乎不愿意动弹，

一个肉肩抵一支篙，象在决负胜，

船载多重，生活的分量多重!

黑夜里空中失没了星斗，

一点灯火牵着船走，

黄昏的雨，凉宵的风，

风雨也阻不住预定的途程，

来往的风帆这样飘着日夜，

我看见舟子的脸上老拨不开愁容!

运河，你这个一身风霜的老人，

盛衰在你眼底象一阵风，

你知道天阴，知道天晴，

天人的豪华，

奴隶们的辛苦，你更是分明，

在这黄昏侵临的时候，

立在这一列残堞上

容我问你一句，

我问你：

明天早晨是哪向的风?

一九三五年一月三十一日于山东临清

(辑自《运河》)

①乾隆下江南，避雨于此。

②河东岸有“谢茂秦故里”石碑。谢茂秦名榛，是明代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