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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闰土

《少年闰土》节选自鲁迅1921年写的短篇小说《故乡》。《故乡》通过中年闰土和少年闰土的对比以及杨二嫂等人的刻画,反映了半封建半殖民地中国农村的衰败,农民在封建政权压迫剥削、愚弄、毒害下痛苦的生活和麻木的精神状态。小说是用第一人称写的,里面“我”的思想感情真实地反映了鲁迅的思想感情,但这是文学作品,经过虚构、想象,所以不能说“我”就是鲁迅。
作品名称
少年闰土
外文名称
Mardy
创作年代
1921年
作品出处
《故乡》
文学体裁
小说
作    者
鲁迅

目录

闰土闰土

《少年闰土》是小说《故乡》中一段插叙,题目《少年闰土》是编者后加的,节选出来的章节所表现的中心思想与《故乡》整篇小说的主题是有差别的。《少年闰土》是人教版语文书中六年级上册第五单元第十七课的课文。

少年闰土是鲁迅先生笔下的一个朴实、健康、活泼、机灵、勇敢、聪明能干、见多识广、害羞的农村少年的形象,作者在文中写到闰土给"我"讲的看瓜刺猹、雪地捕鸟、海边拾贝、看跳鱼儿等几件事,表现闰土的特点,表现了闰土丰富的知识和宽阔的眼界。几件事有主有次,有详有略。由于这是一篇写人的文章,必然要使学生在读文过程中了解人物的特点,感悟作者表现人物特点的方法,少年闰土生活的年代与学生现实中的环境已相距甚远。少年闰土是一个健康又活泼可爱的孩子,也是一个富有表现力的少年。“他的父亲十分爱他”,他的生命是有活力的,他的思想是自由的,他的心地也是善良的。“这不能,须大雪下了才好。我们沙地上,下了雪,我扫出一块空地来,用短棒支起一个大竹匾,撒下秕谷,看鸟雀来吃时,我远远地将缚在棒上的绳子只一拉,那鸟雀就罩在竹匾下了。什么都有:稻鸡,角鸡,鹁鸪,蓝背……”“现在太冷,你夏天到我们这里来。我们日里到海边捡贝壳去,红的绿的都有,鬼见怕也有,观音手也有。晚上我和爹管西瓜去,你也去。”“管贼吗?”“不是。走路的人口渴了摘一个瓜吃,在我们这里是不算偷的。要管的是獾猪、刺猬、猹(獾)。月亮地下,你听,啦啦的响了,猹在咬瓜了。你便捏了胡叉,轻轻地走去……”“有胡叉呢。走到了。看见猹了,你便刺。这畜生很伶俐,倒向你奔来,反从胯下窜了,他的皮毛是油一般的滑……”。“我们沙地里,潮汛要来的时候,就有许多跳鱼儿只是跳,都有青蛙似的两个腿……”

课文全文

少年闰土少年闰土

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①尽力地刺去。那猹却将身一扭,反从他的胯下逃走了。

这少年便是闰土。我认识他时,也不过十多岁,离现在将有三十年了;那时我的父亲还在世,家景也好,我正是一个少爷。那一年,我家是一件大祭祀的值年。这祭祀,说是三十多年才能轮到一回,所以很郑重。正月里供像,供品很多,祭器很讲究,拜的人也很多,祭器也很要防偷去。我家只有一个忙月(我们这里给人做工的分三种:整年给一定人家做工的叫长年;按日给人做工的叫短工;自己也种地,只在过年过节以及收租时候来给一定的人家做工的称忙月),忙不过来,他便对父亲说,可以叫他的儿子闰土来管祭器的。

我的父亲允许了;我也很高兴,因为我早听到闰土这名字,而且知道他和我仿佛年纪,闰月生的,五行缺土,所以他的父亲叫他闰土。他是能装弶(jiàng)捉小鸟雀的。

我于是日日盼望新年,新年到,闰土也就到了。好容易到了年末,有一日,母亲告诉我,闰土来了,我便飞跑地去看。他正在厨房里,紫色的圆脸,头戴一顶小毡帽,颈上套一个明晃晃的银项圈,这可见他的父亲十分爱他,怕他死去,所以在神佛面前许下愿心,用圈子将他套住了。他见人很怕羞,只是不怕我,没有旁人的时候,便和我说话,于是不到半日,我们便熟识了。

我们那时候不知道谈些什么,只记得闰土很高兴,说是上城之后,见了许多没有见过的东西。

第二日,我便要他捕鸟。他说:“这不能。须大雪下了才好,我们沙地上,下了雪,我扫出一块空地来,用短棒支起一个大竹匾,撒下秕谷,看鸟雀来吃时,我远远地将缚在棒上的绳子只一拉,那鸟雀就罩在竹匾下了。什么都有:稻鸡,角鸡,鹁鸪,蓝背……”

我于是又很盼望下雪。

闰土又对我说:“现在太冷,你夏天到我们这里来。我们日里到海边捡贝壳去,红的绿的都有,鬼见怕也有,观音手也有。晚上我和爹管西瓜去,你也去。”

“管贼吗?”

“不是。走路的人口渴了摘一个瓜吃,我们这里是不算偷的。要管的是獾猪,刺猬,猹。月亮地下,你听,啦啦地响了,猹在咬瓜了。你便捏了胡叉,轻轻地走去……”

我那时并不知道这所谓猹的是怎么一件东西——便是现在也不知道——只是无端地觉得状如小狗而很凶猛。

“它不咬人吗?”

“有胡叉呢。走到了,看见猹了,你便刺。这畜生很伶俐,倒向你奔来,反从胯下窜了。它的皮毛是油一般的滑……”

我素不知道天下有这许多新鲜事:海边有如许五色的贝壳;西瓜有这样危险的经历,我先前单知道它在水果店里出卖罢了。

“我们沙地里,潮汛要来的时候,就有许多跳鱼儿只是跳,都有青蛙似的两个脚……”

啊!闰土的心里有无穷无尽的希奇的事,都是我往常的朋友所不知道的。闰土在海边时,他们都和我一样,只看见院子里高墙上的四角的天空。

可惜正月过去了,闰土须回家里去。我急得大哭,他也躲到厨房里,哭着不肯出门,但终于被他父亲带走了。他后来还托他的父亲带给我一包贝壳和几支很好看的鸟毛,我也曾送他一两次东西,但从此没有再见面。

注释

①:猹,毛一般灰色,腹部和四肢黑色,头部有三条白色纵纹。趾端有长而锐利的爪,善于掘土,穴居在山野,昼伏夜出。脂肪炼的獾油用来治疗烫伤等。也叫獾。作者1929年5月4日给舒新城的信中说“‘猹’字是我据乡下人所说的声音,生造出来的,……现在想起来,也许是獾罢。”

课文概述

本文节选自鲁迅的短篇小说《故乡》。课文通过“我”对故乡的回忆,刻画了一个见识丰富而又聪明能干、机智勇敢的农村少年——闰土的形象,反映了“我”与他儿时短暂而又真挚的友谊以及对他的怀念之情。 课文先描绘了“我”记忆中的闰土看瓜刺猹,接着写与闰土相识、相处的过程。重点写了闰土给“我”讲雪地捕鸟、海边拾贝、看瓜刺猹和看跳鱼儿四件事。最后写“我”和闰土的分别和友谊。 课文一开始,展现在读者面前的是闰土看瓜刺猹的场面。读了这段文字,少年闰土的形象深深地烙印在我们的脑海里。从课文中我们不难发现,作者笔下的闰土与“我”是很不一样的。例如,闰土生活在“海边农村”,而“我”生活在“高墙大院”;闰土是一个“忙月”的儿子,“我”是一个“少爷”;闰土见多识广,而“我”却孤陋寡闻。环境不同、阶层不同、生活不同,没有让“我”感到快乐,反而引起“我”对自己所处的地位和环境的不满,我是一个生长在天堂的恶魔,而闰土是一个生长在地狱里的天使,这些都流露出“我”对丰富多彩的农村生活的向往。 教学本课的重点一是抓住对闰土的外貌、语言、动作的描写,体会闰土这个人物的特点;二是通过理解含义深刻的句子,体会“我”的思想感情的变化;三是认识鲁迅,了解鲁迅先生的文学成就。

作者简介

鲁迅(1881年9月25日-1936年10月19日),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原名周樟寿,后改名周树人。字豫亭,后改为豫才,笔名鲁迅。他有两个弟弟,浙江绍兴人,出身于封建家庭,青年时代受进化论、尼采超人哲学和托尔斯泰博爱思想的影响。鲁迅原在仙台医学院学医,后从事文艺工作,希望用以改变国民精神。辛亥革命后,曾任南京临时政府和北京政府教育部部员、佥事等职,兼在北京大学、女子师范大学等校授课。1918年5月,首次用“鲁迅”的笔名,发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篇白话小说《狂人日记》,奠定了新文学运动的基石,后与《药》、《故乡》等小说名篇一同收入小说集《呐喊》。毛泽东评价鲁迅为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评论家、作家,是中国文化革命的主将、中华的精神的发扬人。鲁迅是20世纪中国的主要作家,是中国现代小说、白话小说和近代文学的奠基人之一,是新文化运动的领导人、左翼文化运动的支持者之一。

鲁迅一生的著作包括杂文、短篇小说、论文、散文、翻译近1000万字,其中杂文集共16本:《且介亭杂文》《热风》《坟》《华盖集》《华盖集续编》(1926)《而已集》(1927)《三闲集》《二心集》(1930)《南腔北调集》(1932——1933)小说集:《彷徨》《呐喊》(1918——1922)《伪自由书》《准风月谈》《花边文学》(1934——1936)等。散文集《朝花夕拾》,散文诗集《野草》,真实地讽刺了当时社会的黑暗面。

鲁迅以笔为武器,战斗了一生,被毛泽东誉为“民族魂”。

人物原型

闰土这个艺术形象,是以现实生活中的

对句子理解

①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尽力地刺去。那猹却将身一扭,反从他的胯下逃走了。

这两句是作者对深深印在自己脑海里的一个记忆的画面:月夜刺猹。第一句描绘了一幅优美的乡村月夜风景图。第二句刻画了勇敢机智的少年闰土形象,其中“捏”“刺”两个动词写闰土刺猹时的有力与迅速,突出了闰土的干练,符合下文中闰土的性格特点。并且晚上的天空不是深蓝色,月亮也不是金黄色的,这是为后文,讲“我”自己是井底之蛙一样,写出了这瓜地刺猹这段我的想象出来的,看出了我当时见识短浅,突出了闰土的见多识广。

②我那时并不知道这所谓的猹是怎么一件东西──便是现在也没有知道──只是无端地觉得状如小狗而很凶猛。

这句话中的两个破折号是起补充说明的作用。“无端”一词是“没有理由,没有根据”的意思。整句的意思是说“我”不仅那时,就是现在也都不知道猹是一种什么动物,只是主观上认为它的样子像狗而且很凶猛。

③我素不知道天下有这许多新鲜事:海边有如许五色的贝壳;西瓜有这样危险的经历,我先前单知道它在水果店里出卖罢了。

“素”,向来的意思。“新鲜事”是指闰土对“我”讲的那许多关于农村、海边的事,这些事“我”从来都不知道,所以感到新鲜。“如许”是“如此”“像这样”的意思。句子从两个方面述说这些新鲜事:一是海边有如此多的五色的贝壳,二是讲关于西瓜被猹等动物咬食破坏的危险。“我”向来不知道这许多新鲜事,因为“我”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从未接触过这些事。这句话表达了“我”对少年闰土的羡慕和钦佩。

④他们都和我一样,只看见院子里高墙上的四角的天空。

这是“我”抒发感想的句子。“他们”指“我”往常的朋友。“院子里高墙上的四角的天空”指“我”和“往常的朋友”生活的天地非常狭窄,与生活在海边的闰土相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句话的意思:“我”和“往常的朋友”是些“少爷”,整天生活在大院里,不能广泛地接触大自然,像井底之蛙,眼界狭窄。这句话表达了“我”对自己所处环境的不满,流露了对农村丰富多彩生活的向往。

对词语理解

猹:鲁迅在1929年5月4日给舒新城的信中说:“‘猹’字是我据乡下人所说的声音,生造出来的,·····现在想起来,也许是獾罢。”

其间:其中;那中间。

祭祀:节日或每逢祖先生辰忌日,人们向神或祖先献供品,行礼,表示崇敬并祈求保佑。

值年:同族的人家,在祭祀祖[3]  先时,每户轮流负责准备,轮到谁准备的那一年,就叫值年。

五行:指金、木、水、火、土五种物质。迷信的人利用五行相克相生的道理来推算人的命运。课文一开始已经提到了闰土是闰月生的,五行缺土,所以起名叫“闰土”,表示五行齐全。(其实闰土的原型是章闰水)

许下愿心:即许愿。迷信的人对神佛有所祈求,许下某种酬谢。也借指事前答应对方将来给以某种好处。

装弶:弶,捕鸟的用具。装弶,就是把弶装置好,用来捉鸟。这里是指捉鸟的动作。

竹匾:一种边较浅的圆形竹器。

秕谷:干瘪的谷子。

潮汛:一年中定期来的大潮。

跳鱼儿:指弹涂鱼,体长约10厘米,稍侧扁,浅褐色,栖息于海滨滩涂,常出水跳跃,上陆觅食,用最终弹出的水弹来捕食,可食用。我国南北沿海都有出产。

素不知道:向来不知道。

单知道:只知道。

出卖:出售。

郑重:严肃认真。

作品原文

故乡

我冒着严寒,回到相隔二千余里,别了二十余年的故乡去。

时候既然(1)是深冬;渐近故乡时,天气又阴晦(2)了,冷风吹进船舱中,呜呜的响,从篷隙向外一望,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3)的荒村,没有一些活气。我的心禁不住悲凉起来了。

  阿!这不是我二十年来时时记得的故乡?

  我所记得的故乡全不如此。我的故乡好得多了。但要我记起他的美丽,说出他的佳处来,却又没有影像(4),没有言辞了。仿佛也就如此。于是我自己解释说:故乡本也如此,——虽然没有进步,也未必有如我所感的悲凉,这只是我自己心情的改变罢了,因为我这次回乡,本没有什么好心绪(5)。

  我这次是专为了别他而来的。我们多年聚族而居(6)的老屋,已经公同卖给别姓了,交屋的期限,只在本年,所以必须赶在正月初一以前,永别了熟识的老屋,而且远离了熟识的故乡,搬家到我在谋食(7)的异地去。

  第二日清早晨我到了我家的门口了。瓦楞上许多枯草的断茎当风抖着,正在说明这老屋难免易主的原因。几房的本家大约已经搬走了,所以很寂静。我到了自家的房外,我的母亲早已迎着出来了,接着便飞出了八岁的侄儿宏儿。

  我的母亲很高兴,但也藏着许多凄凉的神情,教我坐下,歇息,喝茶,且不谈搬家的事。宏儿没有见过我,远远的对面站着只是看。

  但我们终于谈到搬家的事。我说外间的寓所(8)已经租定了,又买了几件家具,此外须将家里所有的木器卖去,再去增添。母亲也说好,而且行李也略已齐集,木器不便搬运的,也小半卖去了,只是收不起钱来。

  “你休息一两天,去拜望亲戚本家一回,我们便可以走了。”母亲说。

  “是的。”

  “还有闰土,他每到我家来时,总问起你,很想见你一回面。我已经将你到家的大约日期通知他,他也许就要来了。”

  这时候,我的脑里忽然闪出一幅神异的图画来: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9)尽力的刺去,那猹却将身一扭,反从他的胯下逃走了。

  这少年便是闰土。我认识他时,也不过十多岁,离现在将有三十年了;那时我的父亲还在世,家景也好,我正是一个少爷。那一年,我家是一件大祭祀的值年(10)。这祭祀,说是三十多年才能轮到一回,所以很郑重;正月里供祖像,供品很多,祭器很讲究,拜的人也很多,祭器也很要防偷去。我家只有一个忙月(我们这里给人做工的分三种:整年给一定人家做工的叫长工;按日给人做工的叫短工;自己也种地,只在过年过节以及收租时候来给一定人家做工的称忙月),忙不过来,他便对父亲说,可以叫他的儿子闰土来管祭器的。

  我的父亲允许了;我也很高兴,因为我早听到闰土这名字,而且知道他和我仿佛年纪,闰月生的,五行缺土(11),所以他的父亲叫他闰土。他是能装弶(12)捉小鸟雀的。

  我于是日日盼望新年,新年到,闰土也就到了。好容易到了年末,有一日,母亲告诉我,闰土来了,我便飞跑的去看。他正在厨房里,紫色的圆脸,头戴一顶小毡帽,颈上套一个明晃晃的银项圈,这可见他的父亲十分爱他,怕他死去,所以在神佛面前许下愿心,用圈子将他套住了。他见人很怕羞,只是不怕我,没有旁人的时候,便和我说话,于是不到半日,我们便熟识了。

  我们那时候不知道谈些什么,只记得闰土很高兴,说是上城之后,见了许多没有见过的东西。

  第二日,我便要他捕鸟。他说:

  “这不能。须大雪下了才好。我们沙地上,下了雪,我扫出一块空地来,用短棒支起一个大竹匾,撒下秕谷,看鸟雀来吃时,我远远地将缚在棒上的绳子只一拉,那鸟雀就罩在竹匾下了。什么都有:稻鸡,角鸡,鹁鸪,蓝背……”

  我于是又很盼望下雪。

  闰土又对我说:

  “现在太冷,你夏天到我们这里来。我们日里到海边检(13)贝壳去,红的绿的都有,鬼见怕(14)也有,观音手也有。晚上我和爹管西瓜去,你也去。”

  “管贼吗?”

  “不是。走路的人口渴了摘一个瓜吃,我们这里是不算偷的。要管的是獾猪(15),刺猬,猹。月亮底下,你听,啦啦的响了,猹在咬瓜了。你便捏了胡叉,轻轻地走去……”

  我那时并不知道这所谓猹的是怎么一件东西——便是现在也没有知道——只是无端的觉得状如小狗而很凶猛。

  “他不咬人么?”

  “有胡叉呢。走到了,看见猹了,你便刺。这畜生很伶俐,倒向你奔来,反从胯下窜了。他的皮毛是油一般的滑……”

  我素不知道天下有这许多新鲜事:海边有如许(16)五色的贝壳;西瓜有这样危险的经历,我先前单知道他在水果店里出卖罢了。

  “我们沙地里,潮汛(17)要来的时候,就有许多跳鱼儿只是跳,都有青蛙似的两个脚……”

  阿!闰土的心里有无穷无尽的稀奇的事,都是我往常的朋友所不知道的。他们不知道一些事,闰土在海边时,他们都和我一样只看见院子里高墙上的四角的天空。

  可惜正月过去了,闰土须回家里去,我急得大哭,他也躲到厨房里,哭着不肯出门,但终于被他父亲带走了。他后来还托他的父亲带给我一包贝壳和几支很好看的鸟毛,我也曾送他一两次东西,但从此没有再见面。

  现在我的母亲提起了他,我这儿时的记忆,忽而全都闪电似的苏生(18)过来,似乎看到了我的美丽的故乡了。我应声说:

  “这好极!他,——怎样?……”

  “他?……他景况也很不如意……"母亲说着,便向房外看,"这些人又来了。说是买木器,顺手也就随便拿走的,我得去看看。”

  母亲站起身,出去了。门外有几个女人的声音。我便招宏儿走近面前,和他闲话:问他可会写字,可愿意出门。

  “我们坐火车去么?”

  “我们坐火车去。”

  “船呢?”

  “先坐船,……”

  “哈!这模样了!胡子这么长了!”一种尖利的怪声突然大叫起来。

  我吃了一吓,赶忙抬起头,却见一个凸颧骨,薄嘴唇,五十岁上下的女人站在我面前,两手搭在髀(19)间,没有系裙,张着两脚,正像一个画图仪器里细脚伶仃的圆规。

  我愕然(20)了。

  “不认识了么?我还抱过你咧!”

  我愈加愕然了。幸而我的母亲也就进来,从旁说:

  “他多年出门,统忘却了。你该记得罢,”便向着我说,“这是斜对门的杨二嫂,……开豆腐店的。”

  哦,我记得了。我孩子时候,在斜对门的豆腐店里确乎终日坐着一个杨二嫂,人都叫伊“豆腐西施(21)”。但是擦着白粉,颧骨没有这么高,嘴唇也没有这么薄,而且终日坐着,我也从没有见过这圆规式的姿势。那时人说:因为伊,这豆腐店的买卖非常好。但这大约因为年龄的关系,我却并未蒙着一毫感化,所以竟完全忘却了。然而圆规很不平,显出鄙夷(22)的神色,仿佛嗤笑(23)法国人不知道拿破仑(24),美国人不知道华盛顿(25)似的,冷笑说:

  “忘了?这真是贵人眼高……”

  “那有这事……我……”我惶恐着,站起来说。

  “那么,我对你说。迅哥儿,你阔了,搬动又笨重,你还要什么这些破烂木器,让我拿去罢。我们小户人家,用得着。”

  “我并没有阔哩。我须卖了这些,再去……”

  “阿呀呀,你放了道台(26)了,还说不阔?你现在有三房姨太太;出门便是八抬的大轿(27),还说不阔?吓(28),什么都瞒不过我。”

  我知道无话可说了,便闭了口,默默的站着。

  “阿呀阿呀,真是愈有钱,便愈是一毫不肯放松,愈是一毫不肯放松,便愈有钱……”圆规一面愤愤的回转身,一面絮絮的说,慢慢向外走,顺便将我母亲的一副手套塞在裤腰里,出去了。

  此后又有近处的本家和亲戚来访问我。我一面应酬,偷空便收拾些行李,这样的过了三四天。

  一日是天气很冷的午后,我吃过午饭,坐着喝茶,觉得外面有人进来了,便回头去看。我看时,不由的非常出惊,慌忙站起身,迎着走去。

  这来的便是闰土。虽然我一见便知道是闰土,但又不是我这记忆上的闰土了。他身材增加了一倍;先前的紫色的圆脸,已经变作灰黄,而且加上了很深的皱纹;眼睛也像他父亲一样,周围都肿得通红,这我知道,在海边种地的人,终日吹着海风,大抵是这样的。他头上是一顶破毡帽,身上只一件极薄的棉衣,浑身瑟索(29)着;手里提着一个纸包和一支长烟管,那手也不是我所记得的红活圆实的手,却又粗又笨而且开裂,像是松树皮了。

  我这时很兴奋,但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只是说:

  “阿!闰土哥,——你来了?……”

  我接着便有许多话,想要连珠一般涌出:角鸡,跳鱼儿,贝壳,猹,……但又总觉得被什么挡着似的,单在脑里面回旋,吐不出口外去。

  他站住了,脸上现出欢喜和凄凉的神情;动着嘴唇,却没有作声。他的态度终于恭敬起来了,分明的叫道:

  “老爷!……”

  我似乎打了一个寒噤;我就知道,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我也说不出话。

  他回过头去说,“水生,给老爷磕头。”便拖出躲在背后的孩子来,这正是一个廿年前的闰土,只是黄瘦些,颈子上没有银圈罢了。“这是第五个孩子,没有见过世面,躲躲闪闪……”

  母亲和宏儿下楼来了,他们大约也听到了声音。

  “老太太。信是早收到了。我实在喜欢的不得了,知道老爷回来……”闰土说。

  “阿,你怎的这样客气起来。你们先前不是哥弟称呼么?还是照旧:迅哥儿。”母亲高兴的说。

  “阿呀,老太太真是……这成什么规矩。那时是孩子,不懂事……”闰土说着,又叫水生上来打拱(31),那孩子却害羞,紧紧的只贴在他背后。

  “他就是水生?第五个?都是生人,怕生也难怪的;还是宏儿和他去走走。”母亲说。

  宏儿听得这话,便来招水生,水生却松松爽爽同他一路出去了。母亲叫闰土坐,他迟疑了一回,终于就了坐,将长烟管靠在桌旁,递过纸包来,说:

  “冬天没有什么东西了。这一点干青豆倒是自家晒在那里的,请老爷……”

  我问问他的景况。他只是摇头。

  “非常难。第六个孩子也会帮忙了,却总是吃不够……又不太平……什么地方都要钱,没有规定……收成又坏。种出东西来,挑去卖,总要捐几回钱,折了本;不去卖,又只能烂掉……”

  他只是摇头;脸上虽然刻着许多皱纹,却全然不动,仿佛石像一般。他大约只是觉得苦,却又形容不出,沉默了片时,便拿起烟管来默默的吸烟了。

  母亲问他,知道他的家里事务忙,明天便得回去;又没有吃过午饭,便叫他自己到厨下炒饭吃去。

  他出去了;母亲和我都叹息他的景况:多子,饥荒,苛税,兵,匪,官,绅,都苦得他像一个木偶人了。母亲对我说,凡是不必搬走的东西,尽可以送他,可以听他自己去拣择。

  下午,他拣好了几件东西:两条长桌,四个椅子,一副香炉和烛台,一杆抬秤。他又要所有的草灰(我们这里煮饭是烧稻草的,那灰,可以做沙地的肥料),待我们启程的时候,他用船来载去。

  夜间,我们又谈些闲天,都是无关紧要的话;第二天早晨,他就领了水生回去了。

  又过了九日,是我们启程的日期。闰土早晨便到了,水生没有同来,却只带着一个五岁的女儿管船只。我们终日很忙碌,再没有谈天的工夫。来客也不少,有送行的,有拿东西的,有送行兼拿东西的。待到傍晚我们上船的时候,这老屋里的所有破旧大小粗细东西,已经一扫而空了。

  我们的船向前走,两岸的青山在黄昏中,都装成了深黛(30)颜色,连着退向船后梢去。

  宏儿和我靠着船窗,同看外面模糊的风景,他忽然问道:

  “大伯!我们什么时候回来?”

  “回来?你怎么还没有走就想回来了。”

  “可是,水生约我到他家玩去咧……”他睁着大的黑眼睛,痴痴的想。

  我和母亲也都有些惘然(31),于是又提起闰土来。母亲说,那豆腐西施的杨二嫂,自从我家收拾行李以来,本是每日必到的,前天伊在灰堆里,掏出十多个碗碟来,议论之后,便定说是闰土埋着的,他可以在运灰的时候,一齐搬回家里去;杨二嫂发见了这件事,自己很以为功,便拿了那狗气杀(这是我们这里养鸡的器具,木盘上面有着栅栏,内盛食料,鸡可以伸进颈子去啄,狗却不能,只能看着气死),飞也似的跑了,亏伊装着这么高底(32)的小脚,竟跑得这样快。

  老屋离我愈远了;故乡的山水也都渐渐远离了我,但我却并不感到怎样的留恋。我只觉得我四面有看不见的高墙,将我隔成孤身,使我非常气闷;那西瓜地上的银项圈的小英雄的影像,我本来十分清楚,现在却忽地模糊了,又使我非常的悲哀。

  母亲和宏儿都睡着了。

我躺着,听船底潺潺的水声,知道我在走我的路。我想:我竟与闰土隔绝到这地步了,但我们的后辈还是一气,宏儿不是正在想念水生么。我希望他们不再像我,又大家隔膜(33)起来……然而我又不愿意他们因为要一气,都如我的辛苦展转(34)而生活,也不愿意他们都如闰土的辛苦麻木而生活,也不愿意都如别人的辛苦恣睢(35)而生活。他们应该有新的生活,为我们所未经生活过的。

我想到希望,忽然害怕起来了。闰土要香炉和烛台的时候,我还暗地里笑他,以为他总是崇拜偶像,什么时候都不忘却。现在我所谓希望,不也是我自己手制的偶像么?只是他的愿望切近,我的愿望茫远罢了。

我在朦胧中,眼前展开一片海边碧绿的沙地来,上面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我想: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一九二一年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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